【茂灵】大梦忽归
影山又梦到了灵幻新隆。
前两年的时候他曾频繁地梦到，梦里的爱人枯白孱瘦，絮絮叨叨地逼他发誓——他疑心当时灵幻已经认不得自己，只是对着印象里的一片虚空说话，影山只好反复地答应他。
后来梦到葬礼，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在他的印象里，那天明明艳阳高照，墓地旁生满细绒般的青草，但梦是没道理的，他也只好在梦里撑着伞，雨水黏在黑色西装上，仔细看竟有点猩红的色泽，墓地褪成了单调的白色，周围荒芜得要命，偶尔他会在梦里任性妄为，手里的伞换成了铁锹，把平平整整的墓地以同样的平整缺口挖掘着，他挖了很久很久，现实的长度大概是上半夜到接近天明——一晚只做这一个梦。
完全没有成功过，最接近的一次是他从缝隙里看到一块漆成深黑的木头。
再后来灵幻新隆在他梦里销声匿迹了，仿佛有只巨大的鲸鱼吞掉了他的夜晚，影山依旧正常地做梦，醒来后却记不清所有，唯一确认的是没有对方的身影，于是他也懒得回想，这样又用一两年的时间重温旧梦。
旧梦终于也开始模糊。
那只鲸鱼彻底消化，他空空荡荡了。
但现在那位久别的爱人竟然不约而至，相貌也是久违的年轻，他看起来正坐着等电车，嘴里含着一根香烟，影山走过去掐灭了它，灵幻也不以为意，电车减下速度停在站台，人潮蜂拥而下又蜂拥而上，车厢有一个瞬间是空的，极其短暂，影山坐在他的身边，俩人不发一言地看着电车来来去去。
在捕捉到第五十四次空白时，影山知道自己该醒了，他握住了男人冰冷的双手像握住一块即将冻坏自己的寒冰：“我想你了。”
“不要哭。”灵幻拍拍他的手背，头发模糊成一团阳光。
这像是个开端，影山梦到灵幻的次数开始恢复，大多是俩人年轻时，他不用撑伞不用扛铁锹，真正的艳阳高照，但醒过来后似乎比原来还要冷些。无可奈何，只好梦里多笑笑。
安眠药吃干净了，他的失眠久治无效后就很懈怠，这一个星期吃的全是很久之前遗留的，索性效果尚存，现在他得再去买一份了。这样上午可以补觉，下午的时候正好与律见面。
自从新隆去世后他和律的联系越发频繁——这个弟弟向来爱操心，他原以为自己的哥哥会在压力无从排解下濒临崩溃，但出乎意料，影山每日生活依旧规律而健康，甚至律曾在他的厨房里看到一本营养食谱。
“这是当初给新隆准备的，”影山解释，“但没有用到他就开始限制饮食了，你要不要挑一个我做给你吃？”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平静，语气和缓，律才惊觉从灵幻先生去世后他根本毫无失态过。
律为此忧心忡忡，没过几天就为哥哥介绍了一位年龄相宜的男性朋友。
影山茂夫安然前往，他对灵幻做出的许诺依言而行，此时仿佛即将完成最后一块拼图，俩人喝了三次咖啡，第三次时外面下了雨，“请带着伞。”影山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他，那人礼貌道谢，然后正式告别再也没了联系。
律不死心，影山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对他说的，总之他以更加的热情介绍来了另外一位女性。
影山依旧毫不排斥。
他在酒吧画风极为不符地点了牛奶，对方也笑着和他点了相同的。
“失眠？”
“是。”
“牛奶的效果和安眠药一样，对心事重重的人无益。”
影山忽然抬起头，女人在他眼中褪去了土豆青椒的表象，他看到她眼睛下浓厚的黑眼圈，她比声音听起来要年轻，眼睛里盛着一块漆黑的乌木。
“戒指很好看。”
她夸赞，影山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也带着一个陈旧的戒指，上面一颗小小的碎钻，乍看过去是空白的银圈。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解释说结婚时俩人各自一贫如洗，后来去挑反而觉得眼花不如这个带着舒服。
影山的要精致很多，他为了这枚戒指足足挑了五个月，直到灵幻受不了地和他抢先求婚了。
“能和我……”影山心口终于敲出了洞，积存的雨水慢慢渗透出来，“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然后再听听我的。
对方看透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头，开始和影山说她和亡夫的相遇、相处，等说到婚后生活她戛然而止，一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但挺幸福的。”影山看到她近乎死寂的眼睛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桌上的牛奶冷透了，她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
影山知道这是“轮到你了”的意思，但他和灵幻的人生太长——从未满十岁开始相识，他谨慎地挑选着开始，何时喜欢上何时被喜欢，一无所踪。说不出最好的他只能说出来最痛的，于是影山开始讲述爱人的死亡，讲他做出的承诺，频繁的梦境和那口永远看不到的棺材。
他讲他感觉心里没这么难过，情绪平直得和地线一样。
“你没失态过？”对方不可思议。
“只有一次。”
于是影山又开始讲那一天，正是风声巨大的春天，他开了门又开了对面的窗子，于是放在桌上的相框被风吹得移动，发出“兹”的一声轻响，他骤然无法忍受，仿佛听到了什么扎人魂魄的刺耳噪音，影山明明确确地感到自己变了脸色，他呼吸不过来，脸颊上的涨紫直到一个小时后才缓过来。他狂躁地走来走去，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丢进了垃圾桶又想把衣服全部烧掉，但蓦地他平静了，再次平静成死气沉沉的一潭寒水。
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依旧不难过。
对方却呜咽着大哭起来。
俩人聊了很长时间，之后竟成了好友，这大大偏离了介绍人的本意，然而无论如何他俩也不能有什么感情——身上都带着幻影的人结合也过于沉重。
同样不知道这位好友和律说了什么，再见面时律红着眼睛，影山手足无措，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和往常一样微笑：“陪我去挑衣服怎么样？要换季了，我需要凉快些的衣服。”
律再没过问过他这方面的感情问题。
今天他取好了药，主治医生已经快忘记他的情况，便重新做了诊断。
“最近终于想睡觉了？”
“嗯。”
影山有点不好意思，他自知是个让人头疼的病患。医生给他开了一个月的分量，嘱咐他一定要按时复诊，影山现在听不得别人絮絮叨叨地重复，他脸颊又有点紫，忙打断似地溜走了。
外面阳光灿烂，他思考着今天要做的事，早饭、午饭、和律的见面，晚上锻炼完身体后还有花泽的邀约。
行程满满充实无比。
走了两步，影山忽然头晕目眩，仿佛刚刚的窒息感潜伏在胸腔里，现在猛然扼住了咽喉，他眼前一花就跪倒在地，药瓶咕噜噜地到处滚着，他想去拿，但手指不听使唤，车辆经过把瓶子压碎了，里面的药片全部成了白色的粉末，二者离了十几米，影山却觉得鼻腔里被这安眠的粉末灌满了。
意识坠落得尚不彻底，随之他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和救护车的警笛声。
他又看到了灵幻新隆，为此终于在一片平静中听到了声心脏的振鸣。
END
影山又梦到了灵幻新隆。
前两年的时候他曾频繁地梦到，梦里的爱人枯白孱瘦，絮絮叨叨地逼他发誓——他疑心当时灵幻已经认不得自己，只是对着印象里的一片虚空说话，影山只好反复地答应他。
后来梦到葬礼，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在他的印象里，那天明明艳阳高照，墓地旁生满细绒般的青草，但梦是没道理的，他也只好在梦里撑着伞，雨水黏在黑色西装上，仔细看竟有点猩红的色泽，墓地褪成了单调的白色，周围荒芜得要命，偶尔他会在梦里任性妄为，手里的伞换成了铁锹，把平平整整的墓地以同样的平整缺口挖掘着，他挖了很久很久，现实的长度大概是上半夜到接近天明——一晚只做这一个梦。
完全没有成功过，最接近的一次是他从缝隙里看到一块漆成深黑的木头。
再后来灵幻新隆在他梦里销声匿迹了，仿佛有只巨大的鲸鱼吞掉了他的夜晚，影山依旧正常地做梦，醒来后却记不清所有，唯一确认的是没有对方的身影，于是他也懒得回想，这样又用一两年的时间重温旧梦。
旧梦终于也开始模糊。
那只鲸鱼彻底消化，他空空荡荡了。
但现在那位久别的爱人竟然不约而至，相貌也是久违的年轻，他看起来正坐着等电车，嘴里含着一根香烟，影山走过去掐灭了它，灵幻也不以为意，电车减下速度停在站台，人潮蜂拥而下又蜂拥而上，车厢有一个瞬间是空的，极其短暂，影山坐在他的身边，俩人不发一言地看着电车来来去去。
在捕捉到第五十四次空白时，影山知道自己该醒了，他握住了男人冰冷的双手像握住一块即将冻坏自己的寒冰：“我想你了。”
“不要哭。”灵幻拍拍他的手背，头发模糊成一团阳光。
这像是个开端，影山梦到灵幻的次数开始恢复，大多是俩人年轻时，他不用撑伞不用扛铁锹，真正的艳阳高照，但醒过来后似乎比原来还要冷些。无可奈何，只好梦里多笑笑。
安眠药吃干净了，他的失眠久治无效后就很懈怠，这一个星期吃的全是很久之前遗留的，索性效果尚存，现在他得再去买一份了。这样上午可以补觉，下午的时候正好与律见面。
自从新隆去世后他和律的联系越发频繁——这个弟弟向来爱操心，他原以为自己的哥哥会在压力无从排解下濒临崩溃，但出乎意料，影山每日生活依旧规律而健康，甚至律曾在他的厨房里看到一本营养食谱。
“这是当初给新隆准备的，”影山解释，“但没有用到他就开始限制饮食了，你要不要挑一个我做给你吃？”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平静，语气和缓，律才惊觉从灵幻先生去世后他根本毫无失态过。
律为此忧心忡忡，没过几天就为哥哥介绍了一位年龄相宜的男性朋友。
影山茂夫安然前往，他对灵幻做出的许诺依言而行，此时仿佛即将完成最后一块拼图，俩人喝了三次咖啡，第三次时外面下了雨，“请带着伞。”影山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他，那人礼貌道谢，然后正式告别再也没了联系。
律不死心，影山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对他说的，总之他以更加的热情介绍来了另外一位女性。
影山依旧毫不排斥。
他在酒吧画风极为不符地点了牛奶，对方也笑着和他点了相同的。
“失眠？”
“是。”
“牛奶的效果和安眠药一样，对心事重重的人无益。”
影山忽然抬起头，女人在他眼中褪去了土豆青椒的表象，他看到她眼睛下浓厚的黑眼圈，她比声音听起来要年轻，眼睛里盛着一块漆黑的乌木。
“戒指很好看。”
她夸赞，影山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也带着一个陈旧的戒指，上面一颗小小的碎钻，乍看过去是空白的银圈。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解释说结婚时俩人各自一贫如洗，后来去挑反而觉得眼花不如这个带着舒服。
影山的要精致很多，他为了这枚戒指足足挑了五个月，直到灵幻受不了地和他抢先求婚了。
“能和我……”影山心口终于敲出了洞，积存的雨水慢慢渗透出来，“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然后再听听我的。
对方看透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头，开始和影山说她和亡夫的相遇、相处，等说到婚后生活她戛然而止，一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但挺幸福的。”影山看到她近乎死寂的眼睛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桌上的牛奶冷透了，她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
影山知道这是“轮到你了”的意思，但他和灵幻的人生太长——从未满十岁开始相识，他谨慎地挑选着开始，何时喜欢上何时被喜欢，一无所踪。说不出最好的他只能说出来最痛的，于是影山开始讲述爱人的死亡，讲他做出的承诺，频繁的梦境和那口永远看不到的棺材。
他讲他感觉心里没这么难过，情绪平直得和地线一样。
“你没失态过？”对方不可思议。
“只有一次。”
于是影山又开始讲那一天，正是风声巨大的春天，他开了门又开了对面的窗子，于是放在桌上的相框被风吹得移动，发出“兹”的一声轻响，他骤然无法忍受，仿佛听到了什么扎人魂魄的刺耳噪音，影山明明确确地感到自己变了脸色，他呼吸不过来，脸颊上的涨紫直到一个小时后才缓过来。他狂躁地走来走去，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丢进了垃圾桶又想把衣服全部烧掉，但蓦地他平静了，再次平静成死气沉沉的一潭寒水。
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依旧不难过。
对方却呜咽着大哭起来。
俩人聊了很长时间，之后竟成了好友，这大大偏离了介绍人的本意，然而无论如何他俩也不能有什么感情——身上都带着幻影的人结合也过于沉重。
同样不知道这位好友和律说了什么，再见面时律红着眼睛，影山手足无措，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和往常一样微笑：“陪我去挑衣服怎么样？要换季了，我需要凉快些的衣服。”
律再没过问过他这方面的感情问题。
今天他取好了药，主治医生已经快忘记他的情况，便重新做了诊断。
“最近终于想睡觉了？”
“嗯。”
影山有点不好意思，他自知是个让人头疼的病患。医生给他开了一个月的分量，嘱咐他一定要按时复诊，影山现在听不得别人絮絮叨叨地重复，他脸颊又有点紫，忙打断似地溜走了。
外面阳光灿烂，他思考着今天要做的事，早饭、午饭、和律的见面，晚上锻炼完身体后还有花泽的邀约。
行程满满充实无比。
走了两步，影山忽然头晕目眩，仿佛刚刚的窒息感潜伏在胸腔里，现在猛然扼住了咽喉，他眼前一花就跪倒在地，药瓶咕噜噜地到处滚着，他想去拿，但手指不听使唤，车辆经过把瓶子压碎了，里面的药片全部成了白色的粉末，二者离了十几米，影山却觉得鼻腔里被这安眠的粉末灌满了。
意识坠落得尚不彻底，随之他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和救护车的警笛声。
他又看到了灵幻新隆，为此终于在一片平静中听到了声心脏的振鸣。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