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愚人节过去之前发出了!
恶作剧不可过头
影山茂夫终于动了动,稍稍往后一仰靠在了墙上,血液涌到足底瞬间带来了酸胀的麻木感。他有点累,但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只是在春天恹恹欲睡的空气里思维倾向僵直。
再过十分钟,如果——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果……就……”的句式,如此就又等了半个小时。
姗姗来迟的老师还一脸午睡未醒的倦意,看到站在办公室前的影山先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影山同学?有什么事吗?”
“不是老师说找我?”
俩人面面相觑,再等了等,老师恍然大悟。
“是恶作剧吧。”
“唉?”
“每到这一天就有好多人来我办公室……我说你们不能换个招数吗?”老师碎碎念地抱怨,顺便打了个呵欠——影山控制着不被呵欠传染,为此憋出了一星点泪。
“原来是这样。”
他呆呆地点头,又呆呆地走回教室。
下午的时候他打开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玩具蟑螂。
影山愣了一会默不作声地把它塞进口袋,之后他的鞋带又被绑在了一起。
到了社团,影山鞠躬问好,把书包刚刚放在椅子上就听到一阵可笑的“噗噗”声。
“噗!”
房间各处传来闷笑,但影山看向四周时他们又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在召开国际会议,只有肉改部部长对他投来无奈的眼神。
翻书声——翻书声——
影山觉得好像有蚕在阴影里沙沙地爬行。
终于小留学姐凑了过来:“喂影山,干嘛垂头丧气的!要不要吃饼干?”
她一边嚼着奶油夹心饼干一边对他眨眼。
“这是什么味道?”
“薄荷。”
她又眨眨眼,眼睛里像藏了一块奶糖。
影山沉静地盯着她,慢慢把目光压在了底下,那块饼干也被他放了回去:“中间是牙膏吧?”
“……果然还是太明显了,”小留皱起眉,深沉地把饼干凑到眼前反复查看,“换成草莓味的是不是比较好……影山?”
影山茂夫倒没多少愤怒的情绪,更多的是缓慢适应环境的茫然,就像骤然被一个世界驱逐了出去,心底有些冷,说伤心的话也是算的。
“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弯腰把书包的背带握在了手里,又有“噗噗”声,他分不太出来是不是他人憋笑的声音,但也无所谓,无论哪个都不是能让心情稍微好些的事。
暗田留奇怪地放下饼干:“你做错事了?”
“因为今天很奇怪。”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影山和小留大眼瞪小眼,随即小留惊恐地发现眼前的男生眉尾下垂,连带着睫毛嘴角尽数往下,一派忧郁阴沉的样子。
密切关注俩人的大家瞬间炸锅,慌忙围了过来。
“不是吧!影山你是生气了吗?!”
“我就说部长那个饼干很过分啊!”
猿田满脸菜色,又憋不住地连呕几下。
“你闭嘴啦!”小留扭头骂了一句,也觉得罪恶感升了起来,“真的生气了?”
“大家不是讨厌我吗?”
影山心里“咦”了一声,耳朵在嘈杂中动了动,幸而蚕声是确切消失了。
这次换大家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这么想?”
“不是?”
“当然不是啊!”
影山恍然大悟,他在最上那里算是受过真正的霸凌,偶尔只是言语侮辱偶尔会严重到见血的地步,相同的是它们都大致裹着层显而易见的恶意,但今天他并没有从恶作剧中闻到那股散发着淤泥般的腥味。
“你忘了今天是愚人节吗?”
暗田留松了口气——她完全应付不来安慰人的事,改为凶横地叉起胳膊,“吓我一跳,讨厌的话事先说明就好了嘛!”
‘部长又不讲理了……’
‘嘘——’
影山隐约有了印象,但他从来没什么朋友,对几乎所有的节日都模模糊糊的,你说愚人节需要祭祖他都会相信,今天的过往在他眼前转了许多转,再落下时已是轻飘飘的薄烟。
“愚人节就是恶作剧?”
“对,朋友间的恶作剧哦。”
影山眼睛发亮,表情克制,显出了一个不善于隐藏得意的欠揍神色。
小留依旧对那个饼干的失败耿耿于怀。
“对越喜欢越亲密的人才会做些更过分的恶作剧,不如说你今天遇到的太小儿科了!哎呀,影山君的人缘很一般啊!”
她不怀好意地说出了新的恶作剧。
影山茂夫肩膀塌了些,但显然另一件事吸引了他更多的注意力,他心头跳了一下,喉咙里像窜出了一只小雀。
他将要放下的书包提起,再次挎在了肩膀上。
“那个……”影山咳了下,压住喉咙莫名的痒意,“部长,我今天有事,可以先离开吗?”
白日逐渐变长,在冬天此时已经透着暗蓝的天色,但四月伊始就只有隐隐约约的月亮浮出,西边还是橙红的厚云。
灵幻新隆没料到他会过来,今日客户稀缺,他早早就给弟子发了“没事的话不用来相谈所”的短信,现在精神在春日磋磨下颇为倦怠,已是决定了早退回家的事。
灵幻正往身上套着风衣,刚刚伸进一个袖子,影山就推门进来了。
“mob?”
灵幻卡在一个滑稽的动作里,他放弃不了回家的念头就继续着这个姿势跟影山说话,“你没收到短信?”
“我以为那是恶作剧。”
影山有些失落。
灵幻新隆笑了起来,因为懒散而尤其温和。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我现在要回家,一起走?”
“那个!请等一等,”影山抓紧了书包背带,他的眼神微微一飘——灵幻不知道那是否是个害羞的意思,很快又落回了灵幻的脸上,“我想送给师父一个礼物。”
他头还是低垂着,眼睛往上看时尤其有压迫感,但这压迫感重量适度。
灵幻敌不过这眼神,只好把风衣迅速穿好,无奈地伸出了手。
“闭上眼睛。”
“好麻烦啊你!”
说归说,灵幻还是乖乖照做,影山看着他眼睛阖紧,那极为明显的双眼皮像打开的扇子,只留下一点浅淡的折痕。
灵幻感到对方出乎预料的安静,随即一个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不重,也不凉,有点刺刺的。
“可以睁开了?”他问。
“嗯。”
要说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即使表情嫌弃,灵幻对来自影山的礼物还是有些开心的,他猜测着这是什么先睁开了右眼,瞬间两只眼睛都瞪大了。
“——嗬?”
他喉咙里挤出趋于失声的响动,凉气从牙齿缝隙里窜入,胸腔明显扩大了一圈。
影山只看到师父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仿佛在褪色,他小心翼翼地拿手在灵幻的眼前晃了晃。
“师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灵幻一把把手里的玩具蟑螂丢在地上,然后狂踩,塑料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种好像亲手分尸蟑螂的错觉甚至让灵幻脑补出了汁液四溅的恐怖场景。
我真是太过分了。
目睹了一切的影山想。
很成功。
直到影山把那堆残骸从窗口扔出去,灵幻新隆才冷静下来,他冷静地反应了下又回身冷静地喝了口水,再过来时已经全无异状。
“先回去吧。”
他语气也没什么不同,但影山却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师父?”
“回去了。”灵幻语气不变地重复,毫无波澜。
影山无法描述,只觉得——太甜了,不,也不是,而是灵幻好像是将平日言语里所能达到的糖分全部提取了出来,把它们轻薄地附在言辞之上,下面是冷淡无味的冰。
“你生气了吗?”
“没有,”
灵幻呼了口气,转而向他撑出了笑容,眼角弯得非常厉害,“我没有生气。”
“嗯。”
影山安心了,自觉达到了亲密事项而心情松快,出门时灵幻的风衣被暮风卷起,在脸上“唰”地而过,影山嗅到区别于空气的味道,大概是清洗剂,他下意识抬头,正从师父侧脸的边缘看到了星星。
到家。吃饭。洗漱。做功课。
影山躺在床上摁住了胸口,那里心神不宁,甚至压力都在积累中。他又翻了几个身,从左侧看到右侧,最终视线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绵羊跳近跳远,远远的,跑成了一颗颗浅淡的星星。
他忽然满头冷汗地坐起身。
“师父果然生气了吧……”
原来师父生起气来是这个祥子……不对原来也生过气,等等生过气吗?有吧?影山的思维滑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苦苦思索,把灵幻的各个表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到今天那个冷淡的侧脸瞬间一个激灵。
果然。
影山抿直了嘴唇,胸口有点酸酸的闷。他打开手机,发送了短信过去。
【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
啊,这说辞是不是太直接了,影山歪着头想了想俩人当初难得的吵架,不得不说成年人的嘴硬有时实在是件脱离他控制范围的事,于是他思考许久,还是补充了一句。
【生气的话请告诉我,不要闹别扭。】
至于同样已经躺在床上的灵幻。
他在刷牙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今天是愚人节,气其实早就消得大半,不过影山偏偏拿那玩意吓他,于是灵幻决定原谅四分之三。
剩下的四分之一看天亮后的心情。
然后手机响了——
灵幻木着脸看完短信,心想:去你弟的原谅,这四分之一是完全无法撤销了。
他关了手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温差大,晚上忽然冷下来,他裹着被子在黑夜里大睁着眼,手机就放在枕头边。
绵羊一只只跳过去,也是跳近跳远,噗通,掉进了手机里。
十分钟后,灵幻烦恼地捏了捏鼻梁,把手机捞回手里。
万一这小子一直在等回复就惨了——灵幻深知他的脾气,这等也不是好等,一定是冷汗直冒惴惴不安,压力砰砰砰。
【我没有生气】
他手指顿了顿,又删了这句话,下午重复得太多次,现在这么回复更像闹别扭。灵幻思索着语句,发现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也许我该打个电话?
灵幻又停在通话键那里,正要摁下时窗户忽然一声响。
“师父?”
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说。
灵幻一脸空白地打开窗户,窗外正飘着一个与鬼魂无异的男生,他睡衣外只穿了一件制服外套,赤着脚,头发乱飞露出已经开始发青的脸。
“师父,你生气了吗?”
影山扶住窗棂,身体抖个不停,他舌头像打了结,说话都因为缩着舌头而带点模糊。
灵幻赶紧把他拽进来塞进被窝里,床本来就小,俩人一靠是个严丝合缝的姿势。
“你怎么过来了!又是恶作剧吗!”
灵幻一半的温度都被他夺走了,他克制着躲避的本能把影山又往怀里抱了抱,直到影山抖得没有那么厉害才稍稍放开。
“对不起。”
影山沮丧地道歉。
好吧,你知道一分钟前我确实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的,灵幻叹了口气,捏住了男生冰凉的鼻尖:“我不生气了。”
“真的?”
“真的。”
影山脚蹬了蹬被褥,从上方探出头,他仔细地观察灵幻的脸。
“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
灵幻新隆虽然确实不再生气,但徒弟莫名跑偏的感觉还是让他不快起来,他尽量不让自己显出质问的意思:“为什么要恶作剧?我知道今天是愚人节,但是——作弄人始终是不好的事。”
“……”
灵幻点了点他的脑袋:“拿别人的弱点开玩笑这件事很过分啊。”
“我知道。”
“什么?”
“很糟糕,”影山想了想,轻声说,声音近乎梦呓,“缺点被拿来作弄的话非常痛苦,相比下被刀子刺也不算什么了。”
“你既然知道……”
“对不起,”
影山第三次道歉,他看起来后悔极了,眼睛在灯光下因为失落而成了暗淡的溪石,“我以为……”
他把小留的话说了出来。
灵幻憋不住大笑:“你竟然信了,估计她也没想到会成功吧,”
“在你身上这算是今天最成功的恶作剧了。”
灵幻补充。
因为他夸张的大笑被子里抖啊抖地进去了点风,气氛冷却了下,灵幻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自在。
他摸摸鼻子。
“那个啊……嗯,谢谢你把我当作亲近的人,我大概懂你对我的喜欢了。”
灵幻又笑。
“但是我被骗了。”
“也不算被骗,的确,愚人节确实大多数发生在朋友之间,毕竟陌生人的话可能会被打的嘛。”
俩人翻过身,肩并肩躺着,眯眼看头顶吊灯。
“不要过头就好。”
“对不……”
灵幻打断了他的道歉:“你把睡衣的扣子扣上,不冷吗?”
“唉?”
影山摸了摸胸前,扣子们规规矩矩,他奇怪地低下头。
灵幻坏笑着举起手掌,趁他低头时直接顶着影山的鼻子用力往上一抬。影山愣愣地摸着鼻子,鼻尖酸疼,似乎都翘了起来。
“比如这样。”
好了,现在四分之一已经撤销了。
灵幻停住笑,起身给他的制服外又套上了自己的风衣和没有穿过的袜子。影山的半只手掌都缩在里面,下摆几乎到了脚踝。
“虽然让你留宿没什么问题,但为了不让你的父母担心还是先回去吧。”
他揉了揉影山的头发,最后给他系上风衣腰带,并把裤腿塞进袜子里。
影山点头,周遭满是混杂了点烟味的清洗剂味道,忽然从灵幻的侧脸边缘又看到了星星。
他发了会儿呆再次飞了出去。
并不太冷,这黑暗本就是温柔的春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