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彼萧斯

  02

  “出来。”

  影山茂夫以绝对冷静的口吻警告，但依旧静悄悄的，他的头发又飞起了些，压力值晃了晃，又稳定地停在“97%”。

  现在它距离爆发只剩一尾蝶翼的空隙。

  影山有些不确定刚刚的声响会不会煽动这点缝隙从而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所以他再次用更加听不出愤怒的声音重申。

  “我看见你了。”

  

  他等了一会，终于皱紧了眉快步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如果在平时他肯定能闻出那里区别于周围更加浓厚的血腥味，但他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浑身都是蹭到的血渍。

  所以影山只看到那里空无一物。

  他闭着眼睛探测了下，这个房间出乎意料的“干净”，完完全全没有恶灵的气味，仿佛存在着什么凌驾于上的生物。

  

98%。

影山手里紧紧攥着领带打开了手机。

灵幻新隆松了口气，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桌底滚到了窗帘的后面，此时正不出声地哀叫着捂住额头——大概撞出了一个小包。、

开玩笑，怎么可能会出去！死亡跳出来澄清就好了，要是被知道是吸血鬼——

灵幻没有细想这件事，因为脑补得都过于凄惨，犹如进行了十几集爱情悲剧，他可不想看到无法挽回的结尾。

现在喝完了一个血袋，他终于能稍稍说出点人话，从“吱吱吱”到“啊啊啊”，然而手边残余的血量根本不能够恢复成人形。

灵幻一边撕开另一袋一边祈祷影山快点出去。

十分钟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吸血鬼，祈祷起来有个屁用啊！

不仅影山没有离开，甚至更多的人也来到了这个房间，连跟他联系最少的铃木将都赶了过来。

每个人进来时都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然后沉默着绕过那滩血迹走到影山身边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阴沉着脸眼睛低着。

这气氛沉重得让灵幻血都忘了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围成一圈而坐，因为要避开血迹，整个空间瞬间逼仄起来。

仿佛空气都变成了黑色，灵幻吞了吞口水。

……现在被发现会被打死吧……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最先说话的是花泽辉气，他胳膊抬了抬想安慰下影山又不由自主地放了回去，“你没事吧？”

影山摇摇头：“我没事，身上是师父的血。”

“……我不是在说这个，对不起。”

光辉默默缩了下身体，哑口无言了。

灵幻扶额，他可以肯定龙套绝对猜不出光辉为什么道歉，打击似乎让影山读空气的难度提升了一个level。

“哥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灵幻没有想到第二个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影山律，其实他能过来就已经让灵幻很惊讶了，优等生思路清晰，“是恶灵还是人为？我们现在需要报警还是自己搜查？”

“恶灵。”茂夫笃定地说。

“恶灵？”

茂夫点点头——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发尖不自觉地上下晃动了下：“师父今天上午就很奇怪，我以为他生病了，想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也被推开了，师父走进家门与我进来的时候只相隔五分钟，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的确是人类做不到的事。”铃木将赞同。

影山律接了下去：“那么有目标吗？灵幻先生得罪了什么恶灵之类的，毕竟是这种工作。”

“确实把它们消灭了。”

小酒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质问影山的意思，但又无法把那个残酷的假设问出口，只好飘到那滩血迹上，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地上残存的衣物。

然而茂夫自己说了出来，他语气平缓而迷茫：“我担心是最上那件事。”

其他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面面相觑，小酒窝叹了口气。

“嗯，跟他类似的情况……”影山停了一停，眼睛是冷冷的黑，“无法对我造成危害的恶灵转而报复在师父身上。”

灵幻原先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的讨论，骤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还没等他从心疼里醒过神，芹泽就哭了起来。

“不是影山前辈的错，是我，我也太强了，所以恶灵才会报复灵幻先生，”他抽泣着，以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份看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恶灵说软话我就……我也瞒着灵幻先生放过好多。”

……偶尔怪不得客户会气愤地来投诉诈欺！话说你们都没有拿着薪水的自觉吗？！还有不要暗地里吐槽我“弱”！

同样没有给的薪水过少这个自觉的灵幻新隆内心咆哮着，几乎气得喷出嘴里的血。

芹泽的哭声再次加重了气氛的黑色物质。

灵幻用尖牙蹭了蹭血袋，默不作声地挣扎，良久他作出毫无办法的神情，打算跳出去结束这场“真凶研讨会。”

“所以你们要因为猜测去杀掉那些恶灵吗？”

小酒窝忽然开口，他头也不回——灵幻在此之前全然不知道他还会有这种表情：“真是个可悲的男人啊……”

“小酒窝你在说什么？”

影山侧过头。

仿佛被不可见的双手扼住，小酒窝在他的视线里瑟缩了下，缓过来时瞬间炸了。

“灵幻这家伙教给你们的可不是这些随随便便的东西吧！”他指着那些衣服，“一出事就被遗忘了所有教导，难道不是可悲的人吗！”

“……对不起。”影山认真地低头道歉。

93%。

看到他头发落了一些，其他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尤其是深受其害的光辉更是坐直身子，抖了抖被冷汗粘在背上的衬衫。

……小酒窝，没想到你……

灵幻新隆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管了，他们把自己当成妖怪也好怪物也好，说出来吧，本来就不是可以隐瞒一辈子的事。

这么想着，他踏出了左爪。

小酒窝还不满意，他真真切切地觉得灵幻是个可怜的人，所以以巨大的音量咆哮着：“连自己的暗恋都没办法说出！难道不可悲吗！”

——啥？

哎，等等！！！

小酒窝继续爆料，接下来的话把每个人都炸懵了：“暗恋弟子那么多年，连说都不敢说出口，难道不可悲吗！！！！！！！！！！”

空气里的黑色物质悄悄发生了化学反应，变成了紫色。

每个人嘴巴都不自觉地张开，然后一边消化着这句话一边缓慢地把目光移到了同样呆滞的影山茂夫脸上。

影山律腾地站了起来，脸比刚进来的时候还黑：“这是真的？！他竟然做出这种事！”

灵幻新隆收回了脚，静悄悄地缩回了窗帘背后。

啊……其实做一个蝙蝠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面露安详地想。

“他到底有没有哥哥还是未成年的自觉啊！”

影山律刚喊出口，又停下了，歪着头好像在回忆一些事情，慢慢地眼睛瞪大了，他恢复成嘴巴微张的模样深沉地看了眼自家哥哥，不声不响地坐下了。

“你说……师父、他……”影山茂夫磕磕巴巴地重复，舌头被情绪打了结。

小酒窝双手交叉环胸，作为记忆的常规误导——他在对灵幻新隆的同情里把整件事想得如同打了滤镜：“没错没错，他啊，可是对我说过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但是又担心你的前途，一个人痛苦着。我曾经见过——亲眼所见哦，他在睡梦里哭喊着‘龙套龙套’，哭醒后要喝好多酒才能再次入睡，还在枕头上写了茂夫的名字。”

“这是变态吧。”影山律毫不留情地吐槽。

“你个童贞小鬼懂什么，这才是浪漫啊！”

影山律想开口反驳，但鬼使神差地看了眼直直盯着他的铃木将，再次不说话了。

大家从八卦中清醒（表面），再次意识到背后的意味——他们忐忑地看着捏紧了领带的茂夫：“呃……我们还是回到主题吧？”

“那就分头去找师父吧。”

影山松开领带，血液开始凝固，指缝黏黏地贴在了一起，但他毫无所觉，只是安排着：“我跟芹泽先生去以前那些恶灵里找，其他区域就拜托你们了。”

“唉？”

可是那个出血量……

没有人敢点明这件事，影山难得看穿了他们的意思，解释说：“我没有师父死去的实感。”

光辉和芹泽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芹泽又开始掉泪，鼻子红彤彤地吸着：“影山前辈……”

“我是说真的。”

影山茂夫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有声音告诉我师父还活着，我坚信这件事。”

“好吧。”

第一个响应的是铃木将，他抄着口袋站了起来。

“毕竟受过他很多照顾，我就让手下找找看，等有消息了我会联系你……喂，律！走了！”

影山律皱了皱眉头，脸色缓和着，最终竟落在了一副哀伤的表情上：“我也会尽力寻找的，哥哥你也小心。”

“我也走了。”

“本大爷去问问相熟的恶灵吧。”

他们来得匆忙去得也快，很快空间里只剩芹泽和影山两个人。

“影山前辈，我们……”

“不是说了叫名字就好了……算了，芹泽先生先出发吧。”

“唉？”

“我想在这呆一会，”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现在出去可能会控制不住。”

芹泽愣了愣，眼睛又红了一圈：“影山前辈真的成长了。”

影山微笑了下，挥手作出“再见”的手势，看到芹泽出了门才疲惫地躺在了地上，他把手指放在眼前，看着上面的血迹，眼神沉静。

灵幻新隆喝干净了手里的最后一点血液，因为洒了近乎一半，他现在必须得到新的血液才能够恢复。

——变成人形才好继续说谎嘛。

打定主意后，他扇了扇翅膀，薄薄的肉翼带来轻微的细风，头顶即是敞开的窗子，虽然不确定在这期间会不会被影山看到，但一直停留在原地完全不是办法。

灵幻也没办法跟现在的影山独处一个空间。

似尴尬似羞耻又很恐慌的情绪包围着他，这些都促使他铤而走险地选择离开。

在刚离地一米的时候，尖啸的风声从耳后响起，灵幻新隆来不及躲开，“啪”地被抽飞砸在了墙壁上。

他因为剧痛眼前一片模糊，影山根本没有留手的想法，如果不是吸血鬼的身体太过瓷实灵幻可以想象出自己大概已经扁了。

“刚才就是你吧。”

影山的声音随着脚步越来越近。

“师父的事情跟你有关吗？”

细长的手指按到了他毛绒绒的脑袋上，并在用力着。

灵幻新隆还是第一次把自己代入影山手下恶灵的角色，一时间傻了眼，在又一阵发疼后忙大喊着。

“快住手！我就是灵幻！”

管它什么自尊暗恋这些破事！在性命面前它们算个毛线！

手指瞬间松了松，灵幻随之掉了下来，但在落在地面之前又被托住了。

影山吃惊地看着手掌里发着抖的金色小蝙蝠，它的眼睛都成了蚊香眼，两颗小小的尖牙从嘴唇里透出，还带着新鲜的血味。

像长了翅膀的一团绒球。

“师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