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转载,吃了这份茂灵,我们从此就是战友了。

【米优】长远之事

word老出问题,先发上来求人品。我猜是拖文拖的_(:з」∠)_   @天玄地黄 


复活梗,故事在一切终结后的四百年后。

 

01.

 

     那是一条过于狭长的道路,穿过时如掉进了沼泽一样的梦境。

    老人现在头脑还有些混沌,他紧紧拉着爱人的胳膊,因为担心遗失而带了罕有的焦虑神情。路径是窄小的,他与一个青年避无可避地碰到了一起。

    包裹在黑色雨衣里的青年苍白到异样的地步,这种器皿的无机质让他明亮的发色和湛蓝的瞳仁都像利剑的装饰。

    没有言语,他们同时默契地侧开身子,移过时雨气浓厚的潮味更加明显。

    “……你也是去科研所接自己的家人吗?”老人忽然问。

听到这句话,青年空茫茫的眼睛短暂地凝视在他的旁边,这让他的眼睛瞬间涌出了足以令人吃惊的情绪,但消失的速度快得像个错觉:“嗯。”

 

 

科研所冷冷清清的,到处都是那种浮于表面过于冷澈的白。

米迦尔雨衣的水滴连续地落下来,这个地方本能地让他不舒服,这既让他想起凄惨久远的童年,又让他回忆起崩溃到把自己埋进雪地里的时候。

满眼的白,地狱般的饥饿,还有无法死去的绝望。

 

“请问您是百夜米迦尔先生吗?”男人接过他的雨衣,礼貌地询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看了看手上的资料,“您比预计早来了半个小时,百夜优一郎先生还未苏醒。”

“我要去看看他。”

男人笑了起来,这笑意也像涂了层白奶油,带着冷清做作的甜腻:“自然可以,这样的话您可以拥有他二十四个半小时。”

这显然是个令米迦尔极为不愉快的玩笑,在亮白的环境里他的眼睛有些碎冰一样的痕迹,这种蓝锋利且寒冷。他在男人惊恐的神色下静默了一会,快要突破嘴唇掩盖的獠牙慢慢收了回去。

我要去见小优。他轻轻地说。

 

少年的姿态是安静的,米迦尔站在床边长久地看他,他好像想了很多但回过神后又觉得什么都没想。

他每天都以这种姿态凝视着小优的尸体。

利用秘术保留下来的尸体跟现在的少年也没什么不同,出于一种虚无的错乱,就那么怔怔地迟疑着。

——直到男生翻过身。

细细的肩胛骨叠了起来,那是后背最突出的一部分,以此为起点,如尸体的少年忽然鲜活起来,皮肤上甚至起了零星的鸡皮疙瘩。

那里面藏满了火焰。

白的像雪地的床单都要消融一样。

米迦尔眼睛移到他的脖颈——那是一小块没有任何痕迹素净甜美的肌肤。

以前无论激烈到多么冲昏头脑,米迦尔都没有碰过那个地方。

   然而现在他思维混乱又诡异的冷静——大抵已倾向于失掉自控的不正常,他的手指慢慢地落在了优一郎的脖子上,血液在指尖下欢跃地流动着。

米迦尔笑出了声。

几百年的情绪缺失令他的笑声又僵硬又奇怪,于是他很快停了下来,满足地注视着小优的睡脸,又过了几分钟,对方薄薄的眼皮忽然动了动,翠绿的颜色在黑白单色的面容上缓缓扩大。那是初醒时湿润的暖意。

记忆遗失了不少,米迦尔在感到喜悦之前先是有些茫然,这种缓冲总算让他不至于失控。

 

“米迦?”优一郎看到了神情奇怪的米迦尔,他觉得有趣地露出善意的笑容,“早上好。”

 

02.

 

米迦尔没有拿他的雨衣,雨势还在变大,为了避雨他跟优一郎几乎是依偎的姿势挤在了借用的雨伞下。

递给他雨伞的时候,男人严肃地敛了笑容:“百夜先生,请您记住,复活的基因只能存活二十四个小时,您可以在时间结束的前十分钟把他送回来,那么……祝您过得愉快。”

米迦尔一直在看着等在门口的优一郎,雨势蒸出的雾气让他有点朦朦胧胧的。

“我会的。”

 

 

他很久之前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一种敌视的不信任,时间越长,这种敌视也索然无味起来,现在他切实感到一层膜的剥离。

“哇啊——”

优一郎突然惊叹地大叫,米迦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空中的悬浮车,天色昏暗,车灯悬于半空形成一道光带,这样精神的小优让米迦尔更加愉快,他神情柔和甚至有些兴致勃勃:“这是悬浮车,现在交通工具大多是这个。”

“你也有吗?太帅了!”优一郎的眼睛闪着光——那是倒映出来的亮。

“嗯,回去给你玩,”米迦尔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现在我想跟你走着回家。”

优一郎歪着头看他,终于感觉出来了米迦的违和感,他虽然还是一副跟以前全然相同的年轻外表,但确实的,那个记忆里有些阴郁偏执的米迦完完全全地长大了。

他的眼神沉淀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但都隐藏得好好的。

“过去了多少年?”优一郎潜意识避开了死亡的字眼。

“大战后,存活的人类建立了新秩序,现在已经快四百年了。”

“哈哈,人类还真是厉害啊。”

优一郎大笑着,听见米迦尔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现在很感激他们。”

 

 

优一郎在经过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后看到他的家时,感觉自己一瞬间又穿越回了几百年。

那是一个普通民居的古典样式,没有复杂的高科技,优一郎回过头,甚至觉得两人没有分别过。

房间里一股浓浓的清洁剂味道,他一边摸索着开灯一边想象着米迦尔老老实实打扫房间的样子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灯光让他的瞳孔微微缩小,碧绿的眸子显出透亮凝湛的色泽,雨声中就像沾了水的梧桐,反射出的活力几乎烫到了米迦尔。

米迦尔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渴,扳着小优的头便吻了上去。

他们都很久没有进食,舌尖的味道近乎虚无,这个吻显得极为冷淡,吻得深了才慢慢回复成记忆里的热烈。

两人的眼睛没有闭起来,距离近到除了对方的瞳色其他都是模糊的。

结束时优一郎快要窒息了,听到他大幅度喘气的声音,米迦尔才慢慢放松下来,那层要凝固在眼睛里的冷冰终于融化了些。

“我去给你拿喝的。”米迦尔把他按在沙发上,怕他乱走一样稍稍使了劲,这让他的手指有些陷进优一郎肩膀上薄薄的肌肉里。

 

优一郎探头看他,有些惊讶地看到冰箱上层一排红彤彤的液体:“那是什么?”

“合成血液,虽然味道不佳,”米迦尔拿出果汁与他并肩坐在一起,顿了顿又说,“……我没有喝过人类的血。”

“我当然知道,”优一郎拍拍他,骄傲地笑,“你可是米迦,不过……”他卷起自己的袖子,“味道那么差的话,你可以喝我的!”

从见到优一郎的瞬间,米迦尔就感到无法满足的饥饿,这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他对小优的渴望已经到了一个可怖的地步。

这个提议带着致命的诱惑,米迦尔抓住他的手腕但只是在掌心摩擦了下:“我不会喝小优的血的……我已经离你够远了。”

优一郎睁大眼睛看他,并不明白这句叹息的含义。

他虽然迟钝,直觉仍让他察觉到这句话令人不快的部分,但没有等他反驳,米迦尔已经站起了身:“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随即优一郎便感到一个冰凉的亲吻落在了额头上,雪“刷”地消融,这点冷意让他焦躁的情绪迅速平复下来,一直到米迦尔走进厨房他都一反常态的安静。

 

米迦尔不想把二十四小时——现在只剩二十个小时——浪费在争吵上,有些生疏地拿起菜刀,在小优身上汲取的温暖在潮冷的空气中消散得很快,他因为集中精神体会着这个存在转为虚无的过程,竟恍惚想起了之前的事。

自己的右肢支离破碎,连同半个身体都是惨不忍睹的状况——这是他在身上绑了炸弹的后果,但这依然毫无用处,等清醒的时候,身体连伤口都没有。

鬼跟吸血鬼在大战中全部消失了,米迦尔便再没有找到能够杀死自己的东西。

 

优一郎听到厨房东西掉落的巨响吓得要跳起来:“米迦!”他慌张地想要跑过去,就看到米迦尔走了出来。

他们离得较远,他看到米迦尔站在阴影下,那双透亮的蓝色眼睛也是乌沉沉的,米迦稍稍向前探出身子,这是个奇妙的角度,因为光的照射,那双眼睛又因为反光变成了镜片一样的银白,这两种颜色都无法让优一郎看清他的情绪。

“小优,过来。”他听见他轻轻地说。

优一郎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显得无辜且茫然。

米迦尔等了等,再次发出了奇怪的笑声,他直接大步上前,把小优横腰抱在了怀里:“来陪着我。”

优一郎简直想捂脸,没想到过了几百年,米迦尔的公主抱依旧熟练到自然,他被放在旁边空出的料理台上,米迦尔良久地看着他,又亲了亲,才重新拿起了厨具。

“米迦。”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心跳快得要爆炸,就这么扑通扑通的,青年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的脸因为苍白与明亮,比起吸血鬼更像个天使,这让优一郎羞耻地几乎说不出话:“我……我不太想吃东西。”

米迦尔愣了愣,有点担心地摸着他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优一郎的脸红得要滴血,翠绿的眼睛在反差下艳丽得难以想象,“比起这个……”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想抱抱你。”

 

米迦尔知道这不是一个情色的暗示,但他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起来,热度烧得他的眼睛向红色转换。

成为吸血鬼后,他对于欲望更加坦诚,接下来的亲吻自然到顺利成章。

 

03.

 

 

他仍旧记得很多事,之后的四百年仅仅占了极少的一部分,这时间漫长到让人绝望,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便令自己陷入深眠,并期待于梦中溘然长逝,但这显然没有成功过一次。

米迦尔想起一种久远的感觉,如同隔着浅海看珊瑚,一切都在静谧地浮动,远处爆发的火山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种感觉促使他又靠近了小优一点,像条蛇一样把爱人圈在了领域。

 

小优一无所知,他裹在被子里坐着看窗外,那条光带还在流动,随着深夜越来越多的光陆续亮起,把雨夜都染成了五颜六色,他身在此处觉得像在看一个巨大华美的玩具。

“四百年了啊……”优一郎感叹着,忽然回头定定地看着米迦尔,从刚开始他就想问一个问题,现在他终于憋不住了,“你一个人待了四百年吗?”

米迦尔也在看那个玩具,闻言沉默了一瞬,才说:“也并不是,我有时候会睡一觉,醒过来就过了很多年,我总想醒过来看看你。”

不知道他还保留着自己的尸体,优一郎只是点点头。

“那就好,我还在想我在那个世界,你要是孤独怎么办。嘶——米迦?”

他吃惊地看着米迦尔突然变了神色的脸。 

“你在哪个世界?!你一直在哪里!”米迦尔急促地追问,甚至獠牙都露了出来。

“冷静一点笨蛋!我手都要断了!”优一郎用头撞了他一下,看他稍稍平静才慢慢解释,“应该是死者的世界吧,我一直在那里,原来还有很多人,但有的消散了有的去了其他的地方。”

米迦尔早就缺失了心跳这种事情,他看着眼神坚毅的少年,整个身体都不安地颤抖着。

“你一个人?”

“因为我不想走……”优一郎低低地说,“我得等你。”

 

米迦尔说不出话来,听到事实他整个人都像悬浮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渐浓的河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的耳朵轰鸣,满是血液爆炸的声音。

——无法死去。

 

他觉出了悲哀,这在当初足以使他痛哭的悲伤现在也是近乎冷淡,长时间的消磨让人性的部分无限压缩,只余一星点供小优连接的地方。

现在他看着小优的脸,终于无法遏制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

 

 

04.

 

玩具的颜色减淡,天的终端出了一线的光——雨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褪去。

优一郎用力扳着米迦尔的肩膀,他的身体快模糊成几道隐约的线。然后,米迦终于听清了他的呼喊。

只一声,他便恍恍挣脱了梦魇般的憋压,眼前小优的脸又从单薄的线清晰成触手可及的样子:“为什么……”

优一郎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轻轻的质问,因为对象无法确定连怨恨都是浅淡的:“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抢走你?”

小优愣了下,显然这四百年的时光他也已把分离的问题想了无数遍,所以他极快地回答:“我不明白,在那个世界我有时也会烦躁,但是想到你还活着这件事我就感到很开心。”

“为什么?”这个质问针对于分歧,米迦稍稍抬起了下颌,阴影从他脸上滑过,表情再次简单地焦躁起来。

“因为死亡不是一件好事啊,”优一郎仔细回想着,但死亡也距离他太过遥远,只有模糊的一点印象,“我忘记当时是怎么样的了,唯一记得的就是痛苦得不行,满脑子都是‘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所以你没有经历过那么痛苦的事真是太好了!”

他高兴地笑了起来,绿色眼睛在还带着潮气的暗色里闪着光:“反正我会一直等你!那么痛苦的事还是晚一点到来比较好。”

米迦歪着头看他,因为过于苍白身上似结了层霜,那层霜绵延到眼睛里是个混沌不明的样子,他微微凑近了优一郎,在看清他的眼睛时快要涨破的怒气突然“啵”地消散了。

——那并不是光泽,是凝结在眼球上忍耐的水膜。

“小优是个笨蛋。”

对方瞬间被踩到了尾巴,叫着“谁是笨蛋啊!”扑过来,米迦只是沉默着,他落入了思绪的沼泽,像佩剑归入了刀鞘,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大概每个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都会疑惑于“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凝固在两个空间的他们有太多无所事事的时间思考这件事,这时间残酷到可以使高楼湮灭又生起高楼,使蚌吐出双手都握不住的珍珠,疑问也从熔浆变成火山灰,现在已经是又冷又硬的岩石。

米迦把这个无解无聊的疑问远远抛开,他看着优一郎,光洁赤裸的皮肤上满是星点的吻痕。

就像溅在雪地上的血迹。

突然他下了决定,无关理智与疯狂,只是在灼烧的渴望里唯一冒出的念头。

 

“小优,我给你看个东西。”

优一郎好奇地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芯片:“什么?”

“我的宝贝。”

米迦微笑着,把芯片放在了一个方形的金属仪器里,里面运作了一瞬,巨大的光幕便打在了墙壁上,画面开始播放——如果不是内容,优一郎简直要兴致勃勃地开始看电影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兴奋起来,在看到还是包子脸的米迦和自己时,一股藏着苦闷的怀念和快乐几乎让他说不出话。

墙壁上播放着他跟米迦的各种回忆,尤其之长,一直到天色明亮这个名为记忆的纪录片才终止在一个相拥而眠的晚上。

“这是哪里弄来的!”优一郎猛得扑过去抱住了那个金属盒子。

“这是直接将人记忆抽取出来然后具象化的机器,不过全世界只有这一件。”

“哎?为什么?明明那么厉害!”

米迦笑了起来,有点可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因为试验中发现它存在着致命缺陷,之后便停止了研究,它会……”手指轻轻摩擦着小优的头皮,因为那种感觉确实不太美好,他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严重损害人的大脑,失忆疯癫甚至死亡。”

优一郎看向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在挨揍之前米迦快速地补充:“不过在过了一整天一无所知的日子后,大脑就自行恢复了……那一天我忘了一切,就坐在草地上发呆,当我清醒地想起了一切,我就想,”他手指微微用了力,“我想着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拉到我身边来。”

之后便奔向了无止境的死亡尝试。

无论过多久,还是没有习惯他过于直白热烈的告白,优一郎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唔这样啊。”

近乎可爱的故作冷淡——这几乎使米迦动摇了。

“所以……”头被抬起来,两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优一郎清楚地看到他瞳仁里的那层霜和锋利的尖牙,然后才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小优,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活下去?”

优一郎想点头,但那一瞬间他因为米迦的眼神僵硬住了,那是藏着火焰的薄冰,这眼神令他感到熟悉,在没有想出来这是什么之前,侧腹那道久远的伤疤条件反射地疼了起来。

——那是对着爱人举起刀的母亲。

必须做点什么,他于疼痛的幻觉中想,这么放任下去,米迦肯定会痛苦的。

随之优一郎重重扑倒了对方。

 “小优?”

米迦不明所以地看着忽然抱紧他的优一郎,不小心碰到的金属盒子又开始播放那个长长长长的记录,墙壁上是开心大笑的脸,他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刚才过于紧张肌肉甚至都有些发酸,“小优?”

不愿意吗?米迦手指抽搐了下,难以控制地看向小优毫无防备的脖颈,他不想做这种事,但超越分离的崩溃还是让不合时宜的渴望冲到了顶点。

 

“我饿了。”优一郎吸了吸鼻子,裹着被子就跑了下去。

啊,也难怪,都已经有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了。看了看时间,米迦按捺住烦躁的情绪,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优一郎打开冰箱后就思考一样地蹲着,冷气吹得他脸色有点发白:“米迦。”

“什么?”米迦想把他从冰箱那里拉开,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腕,两个人的温度都是一样的寒冷,优一郎坚定地看着他:“米迦,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是吗?”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但唯独你,只有你我不想看到那么痛苦的表情,所以米迦,”他伸手拿出了一瓶血液,“告诉我,怎么样可以让你好点?”

米迦说不出话,优一郎大大地笑了起来:“毕竟吸血鬼不袭击人类的话也没什么嘛,”不甚在意地灌下了一口合成血液,但即使做好了准备,这血的味道还是让他皱起了脸,“这是什么?用什么玩意做成的?”

“是不是很难喝?”米迦低下头舔了舔他沾了血的嘴唇,以自言自语地音量说着,“食物很难喝,饥饿的滋味也不好受,又孤独又丑陋的怪物……”

“喂喂说过头了!”优一郎不悦地打断他,“我只知道你是米迦,不过说到底,我跟人类也是有差别的吧,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反正你把我复活了就任你处置,只是……啊啊好烦!总之那种表情真是欠扁到爆!”

“再有下次就打你哦。”他认真地作了结语。

米迦面无表情地盯视那瓶血液然后微微笑了起来,那是个相对的可以称之为柔软的表情:“嗯,知道了,”他拍了拍手掌下的头,“这不是你的食物,我去给你拿人类吃的东西。”

“米迦?”

青年依旧有些偏离正常的违和,那是几百年时间流逝沉淀下的渣滓。

他像长久地活在一个浸着苦闷溶液的标本,此刻终于稍稍睁开了眼睛。

“我会找到真正复活你的方法。”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那是个倒计时的样式:“你休息一下,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玩。”

 

05.

 

在优一郎接手悬浮车的五分钟后,米迦黑着脸从快要支离破碎的安全舱里拉出了他。

然后两个人争吵了一会,最终决定都放弃当驾驶员,一起步行着出门。

 

那是在优一郎眼中偏离常识的街道,头顶到处飞着形态各异的悬浮车和其他说不出名字的交通工具,花花绿绿的光幕在上方闪烁,街上的店铺更像个冷清的装饰,他与米迦并行在空无一人的世界,却也并不孤独。

“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实在有些好奇,记忆里无论怎么街道都是热闹到繁杂的地方。

“他们都比较喜欢待在家里购物,即使出来也更爱坐在方便的地方。”米迦指了指天空,无数道轨迹滑行着,天地之间像只存在他们二人,这是个又繁华又空旷的世界。

有警察的车子停下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在解释了只是想要走一下后,警察甚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米迦喜欢就这样平静地与他在一起,这使那些可以称为苦难的事情被淡化成一点白白的影子,他不算死亡也不算活着地行于世间,又不算清醒不算迷茫地目送了四个世纪,唯有此刻才感觉出了迟钝而来的情绪。

那是挟着灰烬而落的雪。

 

 

一夜未眠让优一郎有些懒洋洋的,他带出了那个记忆的匣子,因为可以调整大小,累了就坐在路边打在手心里看,米迦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走走停停,等到最后的时候他们手上都提满了全息游戏跟电影。

“要现在回去玩吗?”

“再等等!”优一郎躺在长椅上,透着枝叶缝隙凝望灰白的天空,它们被分割成单薄的碎片,再稍稍后仰,眼睛里便满是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庞,“米迦……我们还可以看完几部电影?”

米迦轻轻地笑了:“看完都可以,”他的眼睛是浅层海水的柔蓝,连着皮肤都像是带着温度的白沙,“我们可以慢慢看。”

“那太好了,”对米迦,优一郎无条件地信任,他安心地大大微笑,停了停再次问,“那么今天呢?”

米迦看了看时间,已经显示出“3”这个数字:“大概两部吧,小优想要看吗?”

“还是下次吧,我不想回家。”

两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碎东西。

细碎的,紫色绣球,蝴蝶蓝翼的反光,电影碟片上的划痕,栖留在树顶处的麻雀飞落于谷地的声响,与凝视它的稻草人。就是类似于这样的东西。

聊着聊着米迦忽然想起遗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这令他懊丧地垂下了眼。

 

“哈?!结、结婚?!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优一郎被吓得坐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可以吗!男、男生也……”

米迦抓了抓头发,苦恼地叹了口气:“当然可以啊,只不过现在时间来不及了,等你下次醒过来的时候吧。”他反复亲吻着小优的额头,努力把失落驱散在外。

“等下次我会把钻戒都准备好的。”米迦信誓旦旦地保证。

优一郎红着脸骂了几声“那么突然啊笨蛋”,在他的目光下慢慢捂住了脸,米迦看到手指缝隙里不断眨动的绿色眼睛:“喂,我想吃冰淇淋。”

那是想让人亲吻和拥抱的颜色。

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街道已经开始彻底消除了雨的痕迹,出现阳光后很快空气变得热腾腾起来。

米迦凑了过来。

被米迦贴着的地方是冰冷的,只有舌尖一点温度。

小优迷迷糊糊地跟他接吻,躲在树荫下像两个偷情的高中生。

“我想吃冰淇淋。”他重申。

 

 

等到米迦拿着两只甜筒回来,优一郎已经快要睡着了。

米迦没有过去,隔着一条道路看他,光斑落在脸上,是个照射灵魂的样子,远远的,小优对他扯开嘴角笑了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能透过那层骨肉看到隐埋在其中的基因组开始坏死。

小优的头微微顿着,终于睡了过去。

寂静如斯,只突然有了蝉鸣的错觉。

 

“那是你的朋友吗?他看起来不太好,”路过的悬浮车停了下来,有人担忧地放下车窗,“需要帮忙吗?”

米迦把快要化成水的冰淇淋丢到了垃圾桶。

“不,谢谢,”他冷淡地回应,仿佛随着那个人的再次死去,他属于人类的部分又重新剥离了出去,“我只是不太明白。”

手表的倒计时上标识着“1”。

金属匣子骨碌碌地从优一郎的怀里滚了下来,米迦看到里面掉出了两张芯片。

“……不过现在明白了。”

 

他把那两块芯片插进了掌心里,带来的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

 

 

06.

 

 

“你应该保持这具身体的完好,”男人首次露出了不悦的神情,“现在他的脑子已经坏了一半。”

米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认真地填写着对于小优复活情况的具体调查。

男人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出门地时候,米迦再次遇到了那两个老人,他们相互搀扶着与他擦肩而过。他们衣着光鲜又神采奕奕,但缠绕在他们周围的气味让米迦明白大概已接近将死之年。

这是件令人羡慕的事。

 

 

他把小优的尸体藏在了地下室,如果有人不小心看到估计会震惊到大脑空白。

——那是宫殿式的地下王国。

优一郎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把房屋建在吸血鬼基地上,但这里是唯一可以保存小优的地方。

米迦穿过一个又一个白茫茫的房间,终于停留在最深处的水晶棺面前。

“小优,晚上好。”

他抬起水晶棺盖,小心地躺了进去。两人被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米迦心满意足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今天还开心吗?”

“要不要一起看你送给我的礼物?”

“我很高兴。”

米迦近乎啰嗦地说这话,一边从手心抽出那张芯片,血腥味泛了出来又很快消散。他学着小优把光幕对着手心。

优一郎的记忆要比米迦的短,这是自然的,没有东西在时间的消磨下还能光亮如初,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这让人想到发黄的旧信纸。

就像在看一部两人视角的小说,米迦慢慢把两张芯片的内容对应起来,看到后来他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原来你也那么早地喜欢上了我,我还以为自己是单恋,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他把两张芯片都看了一遍,又打开了小优的记忆,直到一切停止,他还是迟钝地看着小优的掌纹。

“你想要跟我在一起。”他低声陈述。

“所以你会原谅我的吧?”

“不要怕,我一定会把你复活。”

 

刀子轻轻切进了优一郎的身体,血液早就凝固,挖出的血肉并没有刺激米迦的气味,是件好事。

他吻了吻那块残缺的空洞,身体的另一侧还有令一处可怖的伤口。他像个守财奴一样估算着需要的血肉,但清楚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或早或晚,小优都会在他的贪婪下变得千疮百孔。

他不断获得着恋人,又不断失去着恋人。

幸而正在获取的与正在遗失的,都是介乎在真实与虚妄之间。

 

“明天见,小优。”

灯光下,他的眼睛几乎成了另一个水晶棺的材质。

 

07

 

老人发出了孩童的嚎啕大哭。

泪水与其说滑落,不如说是包含物质的剥离,形成眼球的玻璃体浑浊不堪,望上去是一片平展的云翳。

那层云翳仿佛从老人身体里蒸发出来,头顶也是积雪浮尘的肮脏天空。

天空与地平线的交接处是面无表情的金发青年。

 

米迦尔原本漫不经心地走着,有些事已经下了决断,所以比平常时候来得要早。

他对人类还是没有什么好感,四百年的消磨也仅仅是让那份憎恶变成了漠然。而现在,他不自觉地因为这过于凄惨绝望的哭声停下了脚步。

老人脸色苍白如损毁的石膏,眼睛红得吓人,如果将他的面容比作舞台,那么连同幕布都浸满了弥漫着呻吟的粘稠。

这样的神情自然早就看得厌倦。

真正令米迦尔在意的是他悲哀的表面——好像水面上的浮油,那已经延展开的淡淡死气。

几乎是停留的瞬间,老人忽然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请、请帮帮我!”

老人磕磕绊绊地解释,米迦尔没有将他的话听在耳里,只是沉寂地凝视着。

已经钝化的情感突然被稍稍磨出了锋芒。

对此,米迦尔甚至没有询问是什么样的请求,看了看时间就点头答应了。

 

 

两人穿过墓园,修剪齐整的草坪中间躺着发白的小道,走上去沙沙作响,像踩踏着死神的长袍。

氛围骤然不同,肃穆压抑到长风都要被挤压回骨头的深处。

没有多做停留,老人把一道小门藏在了木槿篱笆的后面,再之后才是单独埋葬妻子的庭院。他明显有不菲的家产,这处贵族样式的庭院种满了精心照料的艳丽花朵,多得成团。

然而天色阴濛濛的,拥簇的枝干细细长长,被连日的雨水击打得发恹,那些红醴的颜色也显得腐烂不堪,被拥起的坟墓像倒在血液里的白象。

这具白象的尸体还带着新鲜的颜色,明显不久前被挖开过。

——现在大概是空的。

“请帮我打开它。”

老人依靠手杖才能勉强支撑自己,他柔和地看着坟墓,眼睛在濒死的溶液中浸泡了许久,现在才稍稍有些亮光。

米迦尔比老人还要沉静,此时不过在坟墓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堪称为和缓的声音一止,那个坟墓蓦地如石榴一样裂开崩塌了,其下的棺材露了出来。

老人没有对这近乎神迹的力量发出疑问。

再次拜托米迦尔把棺材打开后,他一言不发地跳了下去。

棺材接触过一次空气,已经开始腐朽,奇形怪状的褐色微生物在上面滋生着,在泥土下又覆盖上了一层土釉。

空气里满是来自地下的粗野味道。

 

  老人跪趴在坟墓里,头部像在洪水里浮沉。

  棺木里一无所有,米迦尔却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也明白只是徒劳罢了。

  ——老人已经把爱人“用”光了。

  米迦尔站在那个洞口的旁边,他轻而易举地看到细小的夹缝里有一缕遗留的发丝。

  那是死亡经过时留下的触角,它的根部连接着湿冷的地下,不过而今只是不成形状的纪念。

  因为那点东西连24小时的复活都做不到。

  米迦尔突然感到一股饱含着破坏欲望的乖戾。

  但这份乖戾缓解了也无法使人高兴,毫无滋味。

  

  “你不必这么做。”

  一直冷眼旁观的米迦尔打断了老人徒劳的挣扎。

  “没办法啊……必须、必须……”

  米迦尔直接踏进了棺木,把那缕头发扯出来放在了老人的手心: “你本身就要死了。”

  “可是我们说好了,不可以自杀……”

  对此,米迦尔只是说:“你可以去睡一觉。”

  老人瞠目结舌。

  在棺木里讨论死亡真是高超的黑色幽默,但他在青年眼里并没有看到戏弄和敷衍的意味。

  他的睫毛浓长,视线因而半遮半掩模糊不清,但依旧令人望而生畏,独独没有恶意。

  精美到近乎装饰品的透蓝色瞳仁,现在却有不祥的深红泛了出来,那颜色只是像稍稍张开的折扇,或者是夜幕前的一星点残云,在这样奇怪的色彩下老人忽然慢悠悠地沉落了。

  “这样啊……”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微笑了起来:“十分谢谢。”

 

 

  回到研究所,优一郎已经醒来了,正坐在大厅无聊地玩着终端。与糟糕的驾驶技术相比,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类电子用品的用法,此刻乒乒乓乓地与别人对战。

  坐在一边的男人不时抬手看着时间,那些做作的姿态雪崩一样消失了。

  他脸上尤带着笑意,不过像叶尖的水滴一样摇摇欲坠,轻易能被看出裹在笑脸下的暴躁。

  “呦,米迦!”优一郎抬头打了个招呼,又急急忙忙地按着按键,“等等,让我玩完这一局!” 

  那些不知所措如同背负巨石的情绪在看到小优后杳然消散。

  米迦尔笑了笑,安顺地坐在他的身边。

 

08

 

  时值梅雨季节,优一郎醒过来五次,有四次都在下雨。

  天空即使晴时也是不透亮的颜色,一落雨极易让人想到海面浮游藻类如雪降的尸体。

  让人觉得一切都锈迹斑斑,烦不胜扰。

 

  中午的时候冒出了一芽的阳光,现在东边的乌云却迅速鼓胀起来,边缘圆滑,阴影却尖锐如角。深潮翻涌,很快便只留下历历可数的几道光箭。

  高高的尖塔闪烁着红光——这是警示有大量落雷的标志。

  大多数悬浮车规规矩矩地落回了地面,十分空旷冷清的城市瞬间拥挤不堪。

 

  优一郎的技术堪堪得了米迦尔允许开车的解放,但刚兴高采烈地开启悬浮车就被车流逼了回来。

  米迦尔看着他一脸崩溃地抓狂,终于松了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这种天气太危险,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所以说,人类就没有想想办法么!”

  “普通的雷电没关系,但是太过强力的还是需要防范。”

  优一郎把米迦尔手里的书抢过来盖在了脸上,生无可恋,良久才碰碰对方的膝盖,绿眼睛从书脊处露出了半个:“电影还有吗?”

  “可以在网路上看。”米迦尔回答。

  “那我要再看一遍那个!”优一郎一挺身跳了起来,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停下后正好趴在碟片夹旁边。

  负面情绪在他身上去得尤其快,现在已经精神得像个哈士奇。

  优一郎对这个世界有着浓厚的兴趣,不出门的时候也热衷于通过电影或者纪录片进行了解。可又毫无耐性,基本都只看开头就扔到一边,只有一部热映影片他一丝不苟地看到了最后。

  现在那张影片又被抽了出来。

  封面男主角一头银色长发,衣着华丽,正与女主角深情对视。下方一行流畅的花体字——

《千年之恋》。

  讲述的是穿越时空的少女与传说中的吸血鬼贵族——费里德伯爵的旷世奇恋。

  

  优一郎看得乐不可支,闷在抱枕后面浑身颤抖。尤其是看到男主角撕心裂肺地对女主角哭喊时直接笑倒在沙发上。

   故事的高潮在费里德为了拯救被情敌克劳利囚禁的少女,心甘情愿接受女王的惩罚而陷入永眠,只有少女对等的爱意才能让他苏醒。

  这一段感动了不少人,而优一郎擦了擦眼泪已然笑不动了, 简直比捅本尊一刀还要舒爽。

  米迦尔兴致不高,偶尔看一眼也只是从睫毛下抬起眼睛,极其短暂地关注,一触即离。真正吸引他的是小优的大笑。

  他很喜欢这样毫无阴霾的小优。

 

  厨房一直发出响声的咖啡机停了,米迦尔从桌上拿过两个杯子站起身。

  一个半小时的影片仅仅剩了一个尾巴,但优一郎知道结局——费里德杀掉了女王。

  所以他伸手关掉了放映机。

  优一郎此时依旧是欢快的,但一阵无法形容的寂寞——并不尖锐——袅袅地浮了出来。

  他想到了前一次找到的历史书,历史烟云,总要呛人些。

  那段绝望对抗的历史记载在优一郎看来模糊不定,毕竟有太多不能写下来的东西,他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自己的名字,不仅仅是自己的,那些为此死去的友人战友也悄无声息地在历史中消失了。

  “吸血鬼优雅强大,寿命漫长,但他们怕十字架,怕大蒜,怕银器,怕死人血,怕圣水和火焰,在阳光下还不如撒了盐的水蛭。”

  诸如此类,堪比翻车鱼。

  优一郎不在意死后为人所知,他所做的不过是遵循本能的反抗,驯服总比死去痛苦,如果再来一次,他照样会拼得不知疼痛头破血流,合格的殉道者。

  ——但许是因为天气,那股带着苦涩的寂寞长久地盘桓在此刻甜美的味蕾里。

  很快这与小优不合的缠绵情绪就消散了。

  米迦尔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带着浓浓的咖啡苦味,比常人要冰冷许多的手指慢慢地沿着他的颈侧滑了下去。

 

  暗淡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投了下来,优一郎抬手想擦擦濡湿的脸,但被米迦尔轻柔地制止了,细细碎碎的吻比早雪还要恍惚地落了下来。

  他的眼睛也湿湿润润,眨动间像藏着珍珠的蚌壳。

  这点细微的光让他清醒了。

  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很少在白天就沉迷性爱的优一郎瞬间羞耻地缩回了被子里。

  米迦尔的瞳仁因为刺激完全染满了红色,他的肤色苍白,嘴唇稍稍褪了色,又重新变得浅淡。优一郎偷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地亲了上去。

  他刚刚看起来警觉,现在四肢抻开又毫无防备。

  脊椎上一连串锁链一样的吻痕,密密麻麻地延伸到被子遮盖的地方。

  米迦尔瞳仁更加暗红,顺势轻轻地咬住了他的下颌。

 

  等优一郎醒过来,天色已经黑透,他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因为脱力手脚仍有些颤抖。

  这场毫无节制的情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睡在旁边的米迦尔也睁开了眼睛,那里已经变回了清澈的蓝色。

  ——看上去真像个禁欲的天使。 

  优一郎在心里吐槽了下,转头看了看时间。

  “竟然还剩……”哀嚎了一声,这让恨不得一分钟当成一小时来用的小优板起脸来,神色严肃如同劝人节欲的牧师,“米迦,下次不能这样了。”

  对此,米迦尔只是反问:“为什么?”

  “竟然问为什么!太浪费时间了啊!”

  “……小优你还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不过这完全没有关系。”

  “啊?”

  米迦尔笑了起来(啊还真是个天使,小优按耐不住地蹭了蹭他柔软的金色短发):“因为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慢慢平和了笑容,脸上的阴影在灯光下倏地溶解了,优一郎看到他毫无掩饰的偏执和狂热:“没有什么能分开我和小优的,现在死亡也不可以。”

  优一郎叹了口气,对这样炽灼到接近异样的感情丝毫不觉得惧怕和反感,只是伸手把自己的米迦抱在了怀里。

  “我也这么觉得。”

 

 

  男人让米迦尔在时间结束前的十分钟送回研究所,其实是给了他一个不必面对死亡的选择,但米加放弃了。

  浴缸不大,优一郎踏进来的时候,水迅速涌出了一半。两人紧靠在一起,姿势并不拘束,完美地相合着。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短促地敲打在窗子上。

  “下次来我一定要开悬浮车!”优一郎恶狠狠地嚼着巧克力糖。

  米迦尔看着如蛇类蜿蜒前行的雨滴滑痕,漫不经心地附和着。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哲学家思考命运,带着深沉的情绪。

  良久他才移开目光,转向开始担心地望着他的小优:“那下次就选天气好的时候吧。”

 

  他在静谧的水汽里抱着小优,温暖俄而消失,又从身旁的水里汲取上来,朦朦胧胧的指尖碰触到了死亡,那是坚硬的河堤,两人沉入了深河,柔软的水草孤独地缠住了脚腕。他踩在骨骸般漆白的砂石上。

  然后米迦尔于幻觉中惊醒了。

  两人仍旧赤裸着躺在浴缸里,小优已经死去。半张脸没在水里。

  米迦尔习以为常,只稍稍举高了手臂,优一郎无力地垂着脖颈从水里冒出,这次分离也许要久得多——他要更加吝啬地计算相见的频率。

  所以他清理地异常仔细,手指轻轻地抵开小优的嘴唇,里面还温热的水流了出来。巧克力的糖渍伤痕一样黏在舌尖上。

  米迦尔忽然有点发涩,他剥开小优遗留下的糖果放进了嘴里,吸血鬼的味觉使这块糖没什么好味道。

  他难受地弯下腰,干呕了下。

 

  

  安放好优一郎,米迦尔再次填写那份跟前几次全然相同的调查。但这次他放下笔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令人不安的目光注视着男人。

  男人的眉尖隐密地颤抖,他最近心烦到甚至开始脱发,只好强撑着笑脸询问:“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米迦尔对他已经焦躁到表面的态度感到满意。

  “换个地方吧。”

   男人狐疑地把他带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还没等询问,就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你……”声音戛然而止,憋在喉咙里的话语发出“咕”的滑稽响动。

  仿佛随着那声落锁,青年体内有什么东西突破体表冒了出来。污浊的河流蜂拥进了海洋,青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体的本能告诉自己那东西非常危险。

  叫做米迦尔的客户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居高临下的彬彬有礼。

  “你现在缺少资金吗?”

09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的实验资金链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吧。”

  虽然是询问,但青年的语调如燕子平滑地飞过河面。

  男人警觉了起来,他说的没有错,这个实验本身是不被支持的,实验资金的来源便是那些急于复活死人的客户,但现在基因组的消耗导致客户群体极速减少。

  加上米迦尔在内仅存的已不出十个。

  “你想做什么?”

  米迦尔忽视了这个问题,继续抛出自己的条件:“我可以给你提供所有的资金。”

  “哈,”男人像听到了什么异想天开的笑话,干脆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那需要多少吗?”

  “你不必关心这个问题。”

  男人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才慢慢意识到青年并不是不知所谓地说大话:“……那么你想要什么?如果你的钱足够,那么一直复活爱人也不是问题。”

  “永生。”

  对上男人不可思议像在看疯子的眼神,米迦尔只是淡淡重复,“我想要他永生。”

  “荒谬……这太荒谬了……即使只是把人复活到十年的时间,这对技术的要求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实现的!并且,24小时已经是擦边球……你该知道这是违法的,”说完,男人才觉出疑惑,他直白地提醒,“并且为什么需要永生呢?一个人永生一个人死去不是很烦恼的事吗?”

  然而男人的话看起来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对方的神情接近静止,他脸上连个细纹斑点都没有,一切都恰到好处。

  男人忽然在这样的注视下毛骨悚然。

  青年给人以傲慢观感的面容悄悄露出了一星点的笑意,唇角掀起,男人好像看到了尖锐的犬齿从里面冒了出来。

  “是吗,”他慢悠悠地说,带着无动于衷的味道“那么你只能活两年了。”

  

  男人被这稍稍展露的狰狞扼住了喉咙,他无法理解一个相貌上还有些稚嫩的青年为什么身上有那么浓厚的血腥味,简直像从出生开始就在血液里游泳一样。

  对方很好地掩饰了神情,但有一瞬间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让男人想起对一块奶酪面包的凝视,那是一种理所当然处于顶端的漠然,没有丝毫情绪。

  这眼神甚至让他产生尖叫的欲望,他一边退后一边去激活防御装置:“先生,请你出去!”

  名为米迦尔的异常微微歪着头,这罕见地让他显得有点微弱的挣扎和不情愿。

  “那么我现在就会杀掉你。”

  红色从瞳孔的边缘开始蔓延,瞬间浸满了一切。

  他全然变了个样子,如果说原来的青年只是傲慢冷漠到封闭的形象,现在他的面孔已经没了意义,那双红瞳就像暮色四合的刹那,参杂着黑暗的杀意席卷了整个空间。

  随即坚固到足以抵抗爆炸的防御装置饼干一样粉碎了。

  “我虽然对人类没什么好感,但对杀人也毫无兴趣。”

  他使用了人类这个词汇。

  男人的大脑被惊吓到难以思考,他现在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嘈杂和寂静,这截然相反的感觉冗杂在一起——一个词语尖啸着突如其来地浮出了汪洋的表层:吸血鬼。

  那些存在于历史中强大而嗜血的生物,陈列在博物馆的图片资料在眼前转着,他这才迟钝地发现这个苍白优雅眼瞳深红的青年有多么符合吸血鬼的特性。

  啊银器……然后应该逃出去告诉警察,他在心里反复说着,此时男人早已忘记米迦尔丝毫不惧怕阳光的事实,他糊涂地呆立在原地,终于燃烧起来的狂热终于把所有的念头都熄灭了:“你……您是吸血鬼吗?”

  米迦尔因为这个称呼脸色更为冰冷,带着厌恶的抵触,但并没有否认。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四百年前的?”

  “没错。”

  “你竟然活到了现在?!”极度的震惊和痴迷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使他的表情可笑的扭曲了,“永生……对,有希望……请给我……”

  他咽了咽唾沫,接下来的话让他都感到有些怪异的倒错,“请给我您的血液!”

  担心他的拒绝,男人快速地说着:“我需要它研究基因的存活!您说的没错,我们可以研究永生……神的领域,哈哈……”

  米迦尔眼神冰冷,以看一个全身浮肿肮脏的怪物的眼神注视着男人。

  “不知教训的愚蠢。”

  “什么?”男人对这突然的言辞攻击不以为意,眼神依旧灼热得可怕,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藤本,如您所见,只是个研究员。”

  他有些奇怪地发现自己答应了这件事,面前的吸血鬼反而更加不快,仿佛在切实地憎恶仇恨着自己——不过这都是无所谓的事,藤本脸上漾起甜腻的笑容。

  “现在,就让我们研究永生吧。”

 

10

 

  米迦尔对待优一郎的方式实在是到了旁观者会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所以根据他做的承诺,优一郎睁开眼睛就被照进来的强烈阳光晃了神。

  不过……

  优一郎无语地看着电子日历,距离自己上次苏醒已经过了一个月,梅雨远去,独属于夏季的浮躁气息隔着窗子都清晰可见。 

  “也没必要那么久吧。”

   不过对于握住了驾驶柄的小优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米迦尔坐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比优一郎还要紧张,他确认了路况后把悬浮车落在了一处偏僻的城角,把这作为新手司机的练习场地。

  “好!现在!起——飞!”优一郎深吸口气,以惊人的气势打开了开关,在险些撞到围墙后晃晃悠悠地升到了半空。

 

  一个小时后,米迦尔再次黑着脸把优一郎从安全装置里挖了出来。

  不过总算有进步,悬浮车距离支离破碎还有一段过程。

  优一郎清绿的眼睛一直在闪闪发亮:“米迦,这次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是。”

  即使这样说,优一郎还是被剥夺了回城中心的驾驶资格,米迦尔安抚性地在中途打包了两块蛋糕,才落回了自己家。

  优一郎赤脚在地板上踢踢踏踏地跑着,刚找到鞋子要出去走走,就听到对方的终端响了起来。

  这场通话在优一郎看来有点奇怪,米迦没有避开的意思,但言辞间非常模糊和短促,显然不想让自己知道得太清楚。

  果然挂断后,米迦尔只是抱歉地看着自己:“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小优一个人没问题吧?”

  还是含糊不清的说辞,虽然有点别扭,但出于天然的信任,小优也只是点了点头:“没问题,路上小心!”

 

  优一郎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口,他每次复活只有24小时,所以完全没有考虑过跟米迦腻在一起以外的情形。

  ——所以说真的有点奇怪啊……

  正式进入夏季已有一段时间,梅雨季节的痕迹还没有彻底消散,泥土里过于饱和的水汽在阳光的暴晒下蒸发了出来,让人想起地下潮湿的树根和来来去去的昆虫。

  街道上起了薄烟,此外四处无人,猫也为了躲避阳光窜进了屋檐下。

 

  优一郎一边调戏不知哪里来的野猫,一边清理着台阶上的青苔。那只猫瘦瘦长长,但毛发丰厚,看起来像个椭圆形的球。

  正当他玩的起劲,阳光下一片薄薄的阴影笼了下来。

  “请问您是这家的主人吗?”

  说话的是个头发短短的青年,优一郎抬起头,被太阳照射地眯起眼睛:“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青室大学历史专业的学生,现在在写关于以前建筑的研究论文,”青年眼睛“蹭”地亮了起来,“我可以参观一下您的房屋吗?刚刚经过这里的时候简直惊吓到了我,这真的是……太厉害了。”

  “哦哦哦!你也觉得很棒吧!”

  “是的!非常棒!”

  优一郎以一种“很有眼光嘛年轻人”的赞许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来吧。”

  

  这栋民居几乎不存在任何人工智能,当青年知道它甚至连家政机器人都没有配置的时候,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哎?没有啊,”优一郎想了一会,反问道,“如果把一切都交给人工智能不会太冷淡了吗?”  

  “什么?对谁冷淡?”

  小优毫不犹豫地回答:“家人啊。”

  “啊啊,这样吗?”虽然没有反驳,但青年的表情明显不以为然,他推开书房的门后彻底把这个分歧抛到了一边,“……天呐!”

  优一郎没怎么进过书房,只有刚来的时候扫了一眼,之后想看什么米迦尔都会为他找好——因为实在是太多了,读书算是米迦尔漫长岁月里的唯一消遣,单单这间书房的面积已经超过其他房间的总和。

  “这是您的藏书吗?太惊人了!”青年惊叹,想要触摸书架又担心自己的双手不干净,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空悬着。

  优一郎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这比直接夸奖他还要让人高兴:“不,是我家人的……喂!小心!”

  青年因为恍惚在转身时险些摔倒在地,手肘重重敲在一排下方的书脊上,但他无暇顾及这疼痛,只是在一阵连绵的轻响后,目瞪口呆地望向同样表情呆滞的房间主人。

  “……真是惊人,所以这是您的密室吗?”

 

  米迦尔抖落了剑锋上的血液,他手腕上缠着荆棘,头发在实验室的灯光照射下显出有点褪色的灿金,长睫毛下是炽红的眼眸,并不浓艳,反而使他看起来异常干净和凛冽。

  藤本遣退了其他不清楚实验细节的研究人员,孤零零地站在角落,他知道眼前的吸血鬼已经要发火了,连忙抬高声音解释:“基因组确实激活到了超乎想象的强度,我以为……”

  但出乎他的意料,米迦尔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放弃之前所有的实验。”

  “什么!”藤本的声音尖锐地变了调。

  米迦尔压抑着烦躁:“利用我的血液也只是会催生出怪物,你没发现吗?” 

  藤本无话可说,倒在脚边的尸体几分钟前险些咬碎了他的喉咙,那股非人的力量使防护罩形同虚设,基因组也许能够达到永生的条件,但这种毫无理智的东西充其量也只能被称为野兽罢了。只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前几次在对您家人的数据研究时,我发现他的基因组本身跟一般人也存在不同的地方——是很大的不同,如果将您的血液活性成分与他独特的基因组结合,说不定可以成功!”

  他以为这句铤而走险的话足以让吸血鬼发怒了,不过与平时不同,对方沉默了下来。

  一直以来,米迦尔留给藤本的印象非常矛盾,他对人类的漠视已经到了傲慢的地步,但却很小心地避免伤害到人类,就连平时实验所必须的材料也是从正规渠道购入的实验用复制人体。

  藤本对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有个重视到极致的家人和继承于吸血鬼的庞大遗产。

  他正要再多说些什么,米迦尔抬手制止了他,大概是错觉,藤本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茫然无措。

  然后吸血鬼安静地思考了一会,拨通了终端。

 

  “小优。”

  终端另一边迟迟没有传来声音,不仅仅是小优的声音,连同燥热的蝉鸣和空间总会落下的不知何处的响动都消失了,有个巨大的箱子把声音都吞噬进了肚腹中。

  在米迦尔着急起来之前,优一郎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米迦?”

  “小优……”他斟酌着词汇,像沿着水线踩踏脆弱的薄冰,去捞冰之下的花瓣,“我可能……可能去做会让你讨厌的事,所以……”

  “会伤害到其他人吗?”优一郎打断他。

  “不会。”

  “那米迦会开心吗?”

  “……成功的话非常开心。”

  听到他的回答,优一郎沉沉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样的话就去做吧!”

  “可是……”

  终端对面,小优带着不含伪装的开朗:“犹豫不定的可不像你啊米迦,从以前我就很不爽你这一点了……我看起来很没用?”

  “当然不是……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了终端,吸血鬼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像从一团黏糊混乱的线条里挣脱了出来,从纯粹的白骨生出了血肉,藤本看到他下弦月一样和缓的微笑。

  “实验停止,现在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优一郎看着水晶棺里的自己。

  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和悲伤,他以为自己在听到米迦尔的声音时会忍不住大哭,但事实上心里平静地难以想象。

  他缓缓地在自己完好的脸上抚摸着,以面对旧友的态度。

  “一直陪着他,谢谢啦,我的尸体。”

 

  米迦尔驾驶了时速最快的悬浮车,穿过整个城市,在极速下那被太阳蒸腾的建筑物像忧愁的幻梦,梦境未歇,车轮又略过城郊,藤本看到一块色泽艳丽的花田中有两个相邻的坟墓。

  最终他们停在了远离城市的一处森林里,藤本曾经来过这儿——单单作为春游的场地。

  热浪在此处得到了缓冲,刚下车他就感到一阵温养魂灵的惬意。

  等到米迦尔随意挖开一处地方后,那股惬意突兀地消散了,藤本惊骇地看到正消化着枯叶的泥土下的累累白骨。

  白骨。

  它们被杂乱地埋葬,骨头缝隙间暗幽幽的,下方显出一点白色,那点白又延伸出一块新的骨头,一层压着一层,甚至因为挤压出现了裂痕,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风化腐坏的痕迹,干干净净但形状绝非正常人体所拥有的,换而言之,那是怪物的遗体。

  “他们是被鬼侵染后处死的,人类造出的失败品。”米迦尔厌恶地解释。

  “鬼?”

  “你以为人类是如何夺取了那场大战的胜利?”

  藤本知道自己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历史的禁忌,那比教科书上描写的要血腥可怖得多,这对他来说一切都具有太过吸引的诱惑:“这些实验拯救了人类?”

  米迦尔嘲讽地冷笑着,并不愿意多说,只是弯腰从骨堆里抽出了一根鸟翼一样的骨头:“接下来你用这个做实验,最后……”他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像被开水烫到了伤口,为此甚至痛苦地停顿了,“我会给你可以承载鬼力量的基因组。”

 

 

 

 “我回来了。”

   这场会面占用了太多的时间,等米迦尔回到家时小优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明明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却意外地显得疲惫不堪,听到门响才惊醒地坐了起来:“欢迎回来,米迦。”

  对此,米迦尔抱歉地用手指揉弄着他的头发:“对不起,今天很无聊吧?”

  “……一点都不无聊,简直太刺激了。”

  米迦尔没有听清他的小声嘀咕,侧着头把耳朵伸到他的嘴唇边:“小优?”

  随即耳朵就被凶狠地咬住了,力度不至于流血,但还是让米迦尔感到了轻微的痛楚。还没等他询问,扣住耳垂的牙关就松了劲,仿佛怕他疼一样对方改用舌尖细致地舔舐着。

  “哄——”

  米迦尔瞬间脸红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大兔子。

  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不得了的事,优一郎摸了摸米迦尔竖起来的两根呆毛:“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血袋!”

  刚挪开两步,优一郎就被米迦尔拖倒在地毯上,上方传来令他大惊失色的暧昧回答,声音低低细细,又绵又软:“饿……”

 

  优一郎双目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啊啊该说不愧是吸血鬼么……无论从欲望还是体力上看果然都是恐怖级别的啊……

  他“哎呦”着从床上爬起。

  ——不管怎么说,死在床上这个说法实在是太令人汗颜了。

  临出门前他把一个小盒子放在还在沉睡的米迦尔手边,想了想低头在对方的额头上亲了又亲:“下次见啦。”

  优一郎刚刚走出去,米迦尔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清醒,眼中藏着安静苍老的枯木,这让他年轻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难辨年纪的氤氲。

  那个小盒子他没有打开,但米迦尔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血肉。

  小优亲手从自己尸体上挖下来的血肉。

  优一郎不忍心让自己做这些事,想到他是如何细心地丈量着大小,又是如何用小刀切割下来,米迦尔眨了眨眼睛,但是眼泪并没有被压回去,反而顺着眼角流到了耳侧。

  即使作为唯一会掉眼泪的吸血鬼,这种感觉也是久违了,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笨蛋。”

 

  小优坐在沙发上,他的嘴唇微张着,晨曦使颜色变得甜蜜,那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米迦尔静悄悄地走过去,作为回礼吻在了他的眼睑上。

  “下次见。”

 

11.

 

  藤本睡了一觉,非常沉。

  他咬着牙刷依靠嘴里那股辛辣的薄荷味抵抗着宿醉一样的恶心感。

  当看到电子日历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糟糕了,简直像奇幻小说的描写,他失去了将近一年的记忆。

  最近的记忆是在研发关于复活的技术,并且已经取得了完美的开端——24小时的复活时间。奇怪的是他清醒地记得自己睡觉之前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但现在却有些兴致缺缺。

  不过是24小时而已啊。

  就是这样不以为意的轻蔑想法。

 

  真的是太奇怪了。

  莫非是被外星人抓走实验然后被消去了不该知晓的记忆?

  狂热于神之领域的研究员抓狂着。

 

12

 

  米迦尔把第三张记忆芯片捏成粉末,洒在了花盆里。

  沉睡中的小优动了动手指,在米迦尔的凝视下,清透的绿色瞳仁倏地张开了。

  “早上好。”

  “早上好。”

  米迦尔弯下腰,以拥抱新生儿的姿势把小优从床上捞了出来,就像从海洋里抱出了飞鱼。

  他低下头蹭了蹭凉津津的鼻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优一郎仔细体会了一下:“……被公主抱的羞耻感算不算?”

  如同簇拥在一起的茂盛树枝被风吹动,对方舒畅地笑出声来。

  

  空气里溢着满含烛油的香气,那是长年累月沁入的味道,一块浅绿的玻璃倒映在优一郎的面孔上,这使他的颜色也变得新鲜如嫩芽,绿眼睛里的朝气蓬勃尽数显了出来。

  米迦尔与他并排坐着,耳旁是低缓虔诚的歌声,他垂着眼,身上满覆雪色的柔光。

  随着时间的推逝,优一郎开始坐立不安,这地方太过肃穆了,他压低声音小声地说:“米迦,我们还是走吧?”

  米迦尔没有回答,只是闭眼祷告着,阳光偏移,红玻璃的碎片倒影在他身上划过,唯有睫毛上承载着一点血色,朦朦胧胧。

他不像个吸血鬼,也不像天使,更接近于一只白鸽于古钟上停留的梦境。

米迦尔睁开眼,那只白鸽便扑飒飒地飞远了,察觉到小优的退意,他强硬地按着对方的膝盖,仍旧不发一言。

虽然他对优一郎几乎百依百顺,但是固执起来小优也是毫无办法。

  优一郎只好晃了晃他的胳膊:“现在时间就要过了,在教堂死去也太给人添麻烦了啊。”

  米迦尔笑着,古钟上的白鸽又落进了梦,那些锋利如刀的碎冰一触即消,现在柔软得难以想象。

他的手稳稳当当地放在口袋里,只把表盘露了出来。

  手表的倒计时已经转向了“0”,优一郎一边想完了完了,一边闭紧了双眼,因为紧张眼球快速地转动着,但是习惯的黑暗并没有来临。

  他茫然地等待了一会,直到冰冷的气息吐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彩色玻璃的天窗把两人染得五颜六色,像一个理所当然的预言得以昭示的瞬间。

 

  在第二十五个小时,优一郎听到了米迦尔伴着教堂钟声的喃语。

  “对不起,我把你变成了鬼。”

  

  所有人又开始唱诗,他们的歌声中吐出了暖灰的雾团,但好像在观看一场电影,有人把音量调低了,优一郎只听到血液从心口向四周奔流,跑在眼睛里就变成了透明的雨汐。

  米迦尔面容严肃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

  耳边从天际飞来的声音继续说着:“那么,世界上唯一的鬼先生,你愿意跟唯一的吸血鬼举行婚礼,正式成为家人吗?”

  那声音穿过雾团,落在地上变成了星光。

  优一郎把头偏到一旁,良久才胡乱地用双手揉了揉脸。

  “……那这次我要开车回家。”

 

  米迦尔无可奈何地把戒指套在了对方的手指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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