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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灵】安宁日(2)

安宁日(1)


4

 

  双相。

  灵幻默念,这症状绝不少见,他就曾见过一个双相患者早上还忧郁地思考自杀的事,下午就已经颇具攻击性地处于狂躁状态,仿佛手里随时拿着一把刀,不是对着自己就是对着他人。

  楼下的行道树像一条绵延的细河,是暴雨后混着泥沙的苦色。灵幻几乎感到一阵虚幻的水汽,他用手腕揉了揉眼睛,影山茂夫再次出现在视野。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很安静,影山犹如从水底浮出来的一尾黑鱼,他走了两步,灵幻看到他背后并行而来一尾十分相似的同伴。同样的颜色寡淡,另一个男生额头上贴了块显眼的纱布,因而相貌模糊不清。

  “那是谁?”

  “好像是影山茂夫的弟弟,”同事对他的好奇心疑惑不解,“你想接收他?”

  灵幻心想这人肯定活得无聊透顶,以至于每一句闲聊都要揣摩对方的目的——但他现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难得看到一个顺眼的人就想多谈及谈及,倒不一定是真感兴趣,权当无趣中的短暂歇脚。

  那人看他没否认更加起了兴致:“不过这种家属是最让人头疼的。”

  “为什么?”

  “听说下诊断的时候他反应激烈到差点把最上医师给打了。”

  夸张。

  灵幻不以为意,不过也大概了解了这位弟弟对影山茂夫的在意程度,他忽然抬手指了指额头:“他这儿,是被影山弄伤的吧?”

  “八成。”

  “那还真是了不起。”

  他想,怪不得那个影山茂夫面对即将而来的未知治疗能平静至此,大概和这件事有关。

  多奇妙,灵幻后知后觉。

  俩人遥遥相望,尚未说一句话,但他仿佛已把对方摸清,男生忽然又抬头看他一眼,嘴巴动了动。

  ‘他是哪位医生?’

  灵幻猜他在这么问,但最上显然没回答,漠视地转向影山父母,扯出笑——灵幻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笑容带着鲜艳的翠,可说春风柔和也可说是蛇类的虚假。

  在最上望向这边前,他一缩头躲回了办公室。

  对影山茂夫的兴趣也将到此为止——如果没出意外的话。

 

  灵幻新隆接到意外消息时正悠然和同事乱扯,俩人从心理疾病说到泡沫经济,又从院里的墙壁太矮说到当初登月是否是个阴谋,他口若悬河,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从表面看绝瞧不出内里的没劲。

  一位护士仓皇地跑了过来。

  “田中医生!”

  灵幻和同事闻言一齐转过头去。

  “怎么了?”同事问。

  “还好您在这儿,”护士急得脸色通红,她弯下腰几乎把灵幻拽出办公桌,“您负责的病患与新来的病人打起来了。”

  灵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向来缺乏小酒窝是病患的自觉,还随口说:“打一针镇定剂就好了嘛……等等,你说谁?!”他呻吟一声,拒绝以这种方式告别无聊,“我马上过去。”

  他去之前已经做好了小酒窝把影山放倒或者两人都被镇定剂放倒的准备,他只需收拾一下烂摊子,对自己的病患做些轻描淡写的斥责——虽然这是足以关紧闭的严重情况。

  但情况完全出乎灵幻的预料。

  双相。

  灵幻首先想到了这个词语,不过他依旧没在男生身上看到什么暴躁的火气,只是冰冷,眼睛亮蓝,带着某种轻薄金属映在月光下的锋利,他大概要比小酒窝矮上一头,身条细长,却只用了一只手就扣着对方的脸将其牢牢压制在了地上。

  芹泽在旁边不知所措,脸上一道殃及池鱼的伤痕,看到灵幻过来时明显松了口气。

  灵幻无暇顾及,他尝试着去阻拦两人:“停手!”他并没指望能够喝止住,影山完完全全没有接触过,至于小酒窝……然而结果再次令他惊奇,还在盛怒中的男生忽然静止了,他身上的薄冰迅速消融,灵幻甚至看出了些柔和的光,似乎影山本就是如此乖顺的性格,完全没有受疾病的影响。

  小酒窝缓过神,他嘴角流血,此时一抽一抽地疼,灵幻说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在对方减轻力气时本能发起反击,他捏住了小鬼细瘦的手腕,一手掐住脖子就猛然丢了出去,轻飘如柳絮,男生的体重明显低于他的预计。

  小酒窝傻呆呆地看着影山飞了起来,如同慢动作电影,灵幻惊慌地冲了过去,但慢了一步,男生葫芦似地撞到了墙上,再起来时已经变成血葫芦。

  “啊……”

  影山还带点茫然地摸了摸额角的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用力眨眼,把昏眩压住了。

  灵幻新隆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碰哪儿,旁边护工围了过来他才意识到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但来不及了,他已经把影山护在了怀里。

  “疼不疼?”

  他疑心自己说了句废话,然而影山的表现不由得让他发出疑问——仿佛只是被砸到了草莓果酱,影山神情不变,一副对痛感早就麻木的样子,反倒是灵幻的拥抱让他浑身僵硬,他用力反抓住了灵幻的手腕,并试图把他推到身后。

  灵幻满脑子即将殉职的念头,他可比小酒窝的武力值弱多了,如果此时影山来一下灵幻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冲得那样急——看来他的心还是没有变得更硬些。

  “小心。”

  影山警惕地看着小酒窝,还是没管额头上的伤口,似乎那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血液在他膝盖边积了小小的一滩,很快又被裤子的布料吸收,他穿了一身黑,灵幻完全看不出这衣服里吸入了多少鲜血,和男生的疼痛一样不易被人察觉。

  “请小心。”

  他重复。

  灵幻新隆恍然大悟,他不知道小酒窝到底胡扯了些什么,以至于影山坚决认为自己现在需要他的保护,但也不能排除是出于精神问题的偏执和夸张,他偷偷朝护工打了个手势,借着影山关注小酒窝的时候迅速把镇定剂的针筒藏在了袖子里。

  “影山,你是叫影山吗?”灵幻用足以令对方完全放松的轻柔语气喊,“放松一点,他是无害的。”

  “可是……”影山有些迷惑。

  “这里有这么多人,还有你,他没办法伤害到我。”

  灵幻新隆作势揽住他的肩膀,把针头悄悄对准了影山的静脉。

  “可能会有点疼。”他小声安抚。

  影山疑惑地皱起眉,刚要发问脖子就一阵刺痛,随之有冰凉的液体灌了进来,针尖下是滚烫而酸疼的,他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被忽起的疲乏感闷住了。

  “医生,”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问,有些愧疚,“我给您添麻烦了吗?”

  “……没有的事。”

  灵幻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这句话,至少男生在睡过去的时候并不安稳,带着肉眼可见的沮丧,鼻翼翕动,不管怎么说终归是到梦境里了。

  护工小心地靠过来想接手过去,但被灵幻严肃地制止了:“先把药箱拿过来。”

  他撩开影山的头发,幸好有刘海的缓冲,额头上只蹭掉了一块皮,看着狰狞其实伤口不大,这一会功夫已经有自动止血的趋势,残余血液顺着他的耳朵流在灵幻的手掌上,这让灵幻产生了生命薄薄的感叹,他手脚麻利地给他消毒涂药并贴上纱布,血又渗了一些出来,染在方形的白色纱布上,如同一小块山脉阴影。

  中途因为酒精的刺激影山抽搐了下,他又往灵幻那里挨近了些,丝毫没意识到这疼痛正是对方带给他的。

  灵幻心说这倒是有意思,睡着了反而觉得疼了。

  他听到周围起了骚动,但懒得抬头,继续用袖子把影山的脸擦干净——反正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人形的阴影随之落在灵幻的脚边,他头皮发麻身上开始汗毛耸立,这反而让表面看上去更加气定神闲:“最上医生。”

  他微笑着打招呼。

  “把他给我。”最上平静地下命令,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灵幻非常不爽。

  他佯做听不懂:“这是影山的病房?那就不用挪动了嘛,我把他抱在床上也一样。”

  “这是他的病房,但今天他不住在这儿。”

  最上眯起眼睛,灵幻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更像一种蜥蜴类的粘腻冷感。

  “那住哪儿?”

  “禁闭室。”

  灵幻吃惊地直起上身,影山的脑袋瞬间在他怀里滚得更深了些:“你在说什么!他只是刚来,没有服药没有治疗,说不定还是被挑衅而情绪激动,为什么要直接送到那个地方?”

  禁闭室只是一个代称,这家私人医院是开放式管理,病人不必被拘束在一个小房间可以有固定的时间在院子和大厅里活动交流,但对待攻击性强或者极其恐惧的病人依旧备有专门的封闭房间,通常作为最无可奈何时的手段,偶尔也会起到惩罚的用处,但灵幻不认为影山已病重到了这种地步或者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他神情冷淡肤色苍白又少言寡语,灵幻却总觉得他软和得像团棉花。

  “只是初来的教训。”

  最上说,难以置信,他的声调中竟带着愉快的笑意。

  “这不是治疗,这是训狗。”灵幻从没想过自己面对最上时会有这么严厉的态度和言辞。

  “把病人驯服到能够正常地融入社会也是一种治疗方法。”

  灵幻自认在争执中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他在最上的话里能挑出无数的漏洞并反驳回去,但是——他犹豫了,第一次懊恼自己浅薄的专业知识,他自知虚假,在这场争吵中彻底冷静下来。他无法承担任性妄为的后果,这可能关系到病人的一生。

  护工把影山从他手里抱走的时候灵幻甚至感到被荆棘刺了一下,他有点茫然,辞职的想法再次占据了所有思维。等人走尽后他和小酒窝要了根私藏的烟,完全忘了自己口袋里有满满一盒也忘了要点燃,只是咬着看向窗外。

  “你怎么了?”

  小酒窝原以为自己会被拖去禁闭,没想到所有人都忘了自己,他安安稳稳地坐在床沿处理伤势。

  灵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就是一条淡水鱼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抛进了深海,他尝到了咸味,感到与这个地方的格格不入,进而整个世界都像是对立的。

  但他依旧不能离开。

  “您、您还好吗?”

  灵幻转了转眼珠才看到芹泽还没有出去,他身体微微发着颤,神情残余着恐惧,灵幻对此再次颇感神奇,他亲眼见过芹泽制服发狂的病人,轻而易举得像扯住一只布娃娃,但他依旧比任何人都精神孱弱恐惧争斗,仿佛手脚无力。

  “芹泽,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吗?”他忽然问。

  “没有,”高大的男人愣了愣,“我无处可去。”

  “并没有链子锁着你。”

  灵幻有些烦躁,他无意再交流,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得去收拾下自己,他想,至少看起来不能这么狼狈。

  晚一些的时候他去看了影山,镇定剂的作用褪去,男生松散地靠在墙角,眼睛半垂着注视地面,好像那里有个凹陷的地方能把自己完全放进去而不再感到不适,进去的时候灵幻看到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你好。”他又往里缩了缩,身上附了层紧绷的黏膜。

  “我叫……灵幻,你喊我灵幻医生就好。”

  灵幻新隆刚要走近就被影山惊慌地制止了。

  “请停在那边!”

  “什么?”灵幻有些疑惑。

  影山低下头用眼睛丈量二人之间的距离,片刻后他神情苦恼:“现在请不要离我太近。”

  灵幻注视着他,男生身上还有股血腥味——他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带到了禁闭室,灵幻甚至疑心对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他靠近的时候影山脸色惨白,双手紧紧交握,像带了无形的镣铐。

  “我受伤了吗?”影山结结巴巴地问。

  灵幻笑了出来,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照相功能递给影山:“不严重,但……”他编不出理由了,“总之给我看看。”

  影山没有回答,他表情奇怪地摸着额头上的纱布,稍稍用力一按伤口又开始渗血。

  “喂!”灵幻惊讶地拽住他的手腕,制止住对方的自残,“不疼吗?”

  影山被人从情绪里扯了出来,他这次在悔恨中待的时间极短,以至于体验奇妙到完全没反应过来:“灵幻医生?对不起……”他解释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事。”

  灵幻猜测他是想到了受伤的弟弟,他静静地看着男生,如同看着石缝里挣扎的一棵细草。

  “对不起。”

  俩人同时道歉。

  灵幻没理会他在听到歉意时的震惊和不安,只是半跪在地拿出了原来只是当做借口的医药箱,还好伤势没有加重,影山直直望着他,他的眼睛很大,但因为眼珠小总有点冷漠的意味——不过灵幻再次确认了他的柔和,他现在看起来不狂躁但也没那么忧郁,灵幻再次质疑起那个诊断结果。

  他给他换上了新纱布,在刚要起身时忽然看到了影山后颈上冒出的一点青淤。

“给我看看背。”                                                                                    

 影山茫然地向后摸了摸脊背,此时尖锐的痛感才传递给他。

  我最近有点麻木了,影山喃喃地想,他很担心眼前这位医生会怀疑自己存在欺瞒,所以飞速地脱掉了上衣。

  灵幻简直对他的听话有点无语,但显然此时无暇教育男生应保有戒心这件事,他已做好对方瘦骨嶙峋的准备,但出乎意料,影山的肌肉非常漂亮,薄薄的一层,因为白更像陶瓷材质,背上一片青紫便尤显吓人,伤势在好转,那些深层的淤痕开始浮往表面,毛细血管四下张开,看起来十分惨痛。

  “疼不疼?”

  他第二次问了这句废话……可能是第三次,但每次影山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乖顺地盘腿背对着,眼睛沉静地看着墙上的一块污渍。

  “接下来我得把它们揉散,会很疼。”

  “嗯。”

  影山点头,在灵幻摁到背上时忽然有些未知的惧怕,他仿佛第一次知道手指是这么细的东西,于是双手交握得更紧,指骨间的皮肉因为挤压毫无血色。

  疼痛终于开始减缓,最后灵幻给他涂上了凉凉的药膏。影山松了口气,他的十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交握而陷入了新的痛楚,不过远远算不得严重,只是有点肿。

  这次他藏了起来。

  “灵幻医生,”影山小声地说,“你该回去了。”

  “再晚点你会变成狼人吗?”

  灵幻忽视掉这口是心非的驱逐,这个房间只有一扇小窗子,他从逼仄的空间里向外看看天色,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谷子。

  “这是什么?”

  “食物。”

  灵幻说着,却绕过他,艰难地踮起脚尖把袋子里的一些谷物放在了窗台上。影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眨眼,他从那个窗口看到了一片泛红的云,它那样红,把男人的发色变成了贴近世俗的暖色。

  之后灵幻在他身边坐下:“应该会成功。”

  影山认真地看着,他猜测是不是谷物会发芽,这位灵幻医生确实像个擅长魔术的人。

  俩人并肩看了五分钟,种子发芽了,上面长出了麻雀——影山停了停才意识到是一只麻雀落在了种子上。它在夕阳里也不是单调的棕了,灰扑扑的颜色瞬间浓烈起来,身体轻巧得像芭蕾舞者在踮脚往前跳。

  影山看入了迷,等麻雀飞走时心里一片平和。

  灵幻把剩下的种子全部留给了他:“寂寞的时候就这么干吧,”他揉了揉影山的后脑勺,“我先走了。”

  “……再见。”

  “对了,”灵幻忽然回头说,“下次手不要攥那么紧了,你嘛,我不害怕。”

  影山嘴唇动了动,目光飞快地游离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该道谢或者说些其他类似的话,但他最终只郑重地做出承诺:“好。”

 

  再出来的时候灵幻新隆看到芹泽又拐进了铃木的病房,他心里微微一突,但想想偷窥总是下作的事,脚步在病房前转了转就迟疑地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医患关系总给他一种不适而令人恐慌的感觉,如同看到即将摔碎的颠倒沙漏。

  病房里的铃木统一郎正翻看小说,听到芹泽进来恍若未闻,在慢慢看完这章把书签放好后才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主治医师:“芹泽,”他挑高了眉,“你受伤了。”

  芹泽克也颤抖地走到他的身边,他的伤势未经处理,在本就杂乱的脸上更显得可怜和脏污。

  “好可怕。”

  他跪坐在铃木的脚边,把未受伤的半边脸贴在对方的腿上,终于身体隐秘的颤抖才稍稍止歇,犹如迷踪的航船停靠在了港口。

  “好可怕。”芹泽的眼睛晃了晃,大量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铃木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手上的书翻扣在男人的脑袋上,阴影落在芹泽的眼下,他被隔绝似的立刻舒缓了。

  芹泽确实是个有趣又无用的人。

  铃木毫无感情地安抚着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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