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彼萧斯

  手持镰刀的死神拦住了少年。

  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黑漆漆的制服外只露出惨白的脸和双手，颜色过于鲜明，以至于年轻的死神一时间竟分不出他是否可以定义为单纯的黑白，像只栽进油漆桶的乌鸦，静止不动，大概这个意象也是淹死的。他的目光冷淡而坚定，像黑夜的一块碎片，现在正用碎片一样的眼神看着镰刀。

  “请让开一下。”

  少年还算彬彬有礼。

  死神摇摇头，神情高深莫测，他见过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老人，见过因为孤独而自杀的少年，意外而亡浑身粉碎的尸体，死如落花的人生，他见得越多那本趋于饱和的同情心便越冷硬，对于面前男生的年纪他只能抱以稍稍的感叹。

  “你游荡太久了，跟我走比较好哦。”

  “等我找到他。”

  “谁呢？”死神问。

  “记不得。”

  少年侧开了头，死神不知道他是自知和人添了麻烦而有些羞愧，还是仅仅觉得不耐烦。

  “那可就难办了，”死神呼了口气，把镰刀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我不是想劝说你什么，但拜托啦，我可不喜欢对小孩子使用武力。”

  “……对不起。”

  少年道歉，头发微微飘了起来，死神听到大脑里仿佛有人在惨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生于他眼前浮出，身形与眼前的人类似，但还不至于那么白，幻象忽生忽灭，在死神要触及到那个人时，他又像一个气泡似地消散了。

  “不准控制我的思想！”

  死神挣脱出幻境，严厉地警告他，“没人教过你不能使用这么危险的力量吗？”

  “也许有。”

  “那你该听从这‘也许有’的教导！”

  死神用镰刀敲了敲地面——那上面落了一层浅白的水珠，他已经完全意识到少年的强大，但把这么一个孤魂遗落人间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死神尽量按捺住退缩的心思。

  “灵魂在世间游荡是件很苦的事，”他劝说着，“阳光、惊雷都会使你痛苦不堪，最恐怖的是恶意，你会因为滞留而生的恶意最终失去自己。”

  “我知道。”

  少年皱了一下眉，死神依旧看不出他是回想起了那些苦楚还是对失去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再接再厉。

  “你不知道找的是谁，那么即使他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可能一无所知，那么又怎么找起呢？”

  “……”

  “所以跟我去另一个世界吧，你要找的人总会到那里去。”

  “死亡是公平的。”

  死神考虑要不要即兴来段关于死亡的哲学演讲。

  天边渗出了点红，脚边露水清晰可见，有炊烟开始升起，再等等——便是世间的热闹了，死神却只能想象出阳光下少年经受痛苦的身体，他会像带着火星的灰烬。死神在还未成为死神的时候，也被这么烧灼过，此时忽然想起来还是打了个冷战。

  “很疼吧？”已经失掉同情心的死神问。

  少年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只看着那一小块的薄光预警：“灵魂生活在世间很艰难？”

  “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这样啊……总觉得他可能是个无法忍受疼痛的人呢，”

  少年做了决定，“那我便去等他吧，死神先生，可以再等我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

  死神松了口气，然后他跟着少年飞出了空旷的原野，停在了十字路口的中心。已经开始有上班族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四周。少年又变成了油漆桶里的乌鸦，任流动的人群穿过自己的身体，青烟一样。他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们，怀着可以遇到奇迹的希翼。

  在第一道阳光透出来的时候，少年走向了死神。

  “谢谢你，我们走吧。”

  “走吧。”

  死神从人群中缓慢地移开目光，表情与少年如出一辙，他用斗篷遮住了阳光，在把少年归在阴影下的时候心有戚戚地想：这可能是男生第一次平安无事地走在太阳下。

  俩人沉默地行了一路，在把少年推进那座大门前，他忽然觉得与这少年非常投缘。

  “喂！”死神喊住了他，“有没有兴趣成为死神啊？”

  “唉？”

  少年转过身，反问似的发出一个音节。

  死神望着他，从少年柔软的头发看到有些纤细的肩膀，又看到他因为不安而紧抓住衣角的手指：“我是说，你的力量就这么被丢掉也太浪费了，要不要成为我的弟子，我来教给你使用力量，”死神停住了，视线上移，疑惑地看着少年的脸，“你在哭什么？”

  “我不知道。”

  少年面无表情地流泪，泪水大滴涌出，像把一夜的露水都吸收了进来，现在又海绵一样挤了出来。他哭得过于厉害，死神疑心他要把眼珠都要哭落，只剩下骷髅似的洞。

  死神摘下兜帽，露出一头茶金色的头发，他因为少年的眼泪伤心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