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彼萧斯

失眠

  灵幻新隆在床上转了一转，眼睛从左侧黑暗望向右侧带了点灯光的墙壁，睡眠依旧离他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失眠了。

  也许是下午睡得太多，也许是年岁渐长，总之他现在毫无睡意，灵魂从没有过地贴紧了头颅，耳聪目明，清清醒醒。

  人嘛，总有不糊涂地面对黑暗的时候。

  他又翻了翻身，彻底放弃了入眠的愿望，然而总望着天花板略有点痴呆的无趣，灵幻新隆坐起身，把皱巴巴的睡衣套在赤裸的身体上，拿了烟盒就去了阳台。

  烟雾缭绕。

  他在模糊的视线里轻轻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抬起的胳膊上一溜新鲜的吻痕，它们似断未断地延伸着，又随意又目的清晰，最终停在手腕处，再往上就只有无名指上的一圈小小牙印。

  凌晨又过了一刻钟。

  灵幻新隆算了算，影山现在应该在公司酒会的第二摊。

  毕业时两人曾聊了聊。

  “有想过继续读书吗？”  

  “没有想过，我不擅长读书，并且我也想尽快地进入社会。”

  灵幻点点头，认同似的再没讨论过这类话题。

如果说前几年他对于影山的教导还是事无巨细，如今两人对于未来的交流已经趋近于简笔画似的精练。

这种现象短暂地让他不安过，但很快两人师徒关系的变质让这份不安快速消散了。

或者转向另一种不安也说不定。

——今天思考的无聊事有点多。

灵幻新隆靠在栏杆上看着夜景，又转念一想：管他呢。

影山茂夫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向他告白，并在十七岁的时候重申。

他自觉担不起一个少年稚嫩而远大的人生，足足装傻拖延了两年，然后沦陷在影山十八岁的眼神里。

刚交往时两人战战兢兢，摸索着恋爱约会，之后就是尝试着结合做爱，磕磕绊绊像科学家初次触及到新领域的研究。

再一年后，灵幻新隆已经可以自然地亲吻他的额头，道声晚安。

每天周而复始，他一直担心着自己的三分钟热度会给对方带来伤害，但奇特的是灵幻依旧对这份恋情兴致勃勃着。

每看见影山，奇妙的情绪便从肺叶鼓出，比喻成烟草也有点辛辣了，一张一缩间又沉回胸膛，只留下一点烧灼的火星——陨石冲撞地球，恐龙灭绝，火山爆发，岩浆把地底矿质冲向地面，留下细碎的宝石，几万年后这些宝石依旧存活于世——这就是灵幻所能想到的最完整的对火星的类比。

绿色的恶灵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上空飘荡，它无法睡眠，因为黑夜格外冷静。

现在它看到熟人的阳台竟亮起了光，便气球一样晃了进去。

一向油嘴滑舌狡猾浮夸的诈欺师此时目光深邃，只穿着睡衣赤着脚踩在地面上，见它过来只伸手晃了晃烟盒。

“来一根？”

小酒窝翻了翻白眼：“本大爷可没这爱好，你今天怎么没睡？茂夫呢？”

“他今天有事，我睡不着便出来想点事。”

我懂我懂，小酒窝点点头，停在了他的手边。

长夜总是搭配回忆最佳的苦酒。

“想什么呢你？”

“龙套。”

“嘁。”

小酒窝不屑地撇撇嘴，一眨眼又看到男人身上的痕迹，瞬间觉得眼又瞎了一百度。

“想分手？”它故意问。

“分手嘛……”

灵幻新隆咬着滤嘴含糊不清，“怕是来不及了。”

两百度。

小酒窝没好气：“那你乱想什么东西？”

“你这种连情欲都没有的恶灵是不会懂的，”灵幻粗暴地扯了扯他的脑袋，“我在想很重要的事。”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比如嘛……门德尔松之类的。”

“……啥？”

灵幻新隆哼出了一段曲调，小酒窝隐隐约约听出了工作时常听到的古典音乐。

“真是不符形象的爱好。”

“是吧？”

他笑了起来，但眼睛并不动，小酒窝知道他依托于谎言——他在思考的是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灵幻手指冻得发僵，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影山迷茫带着醉意的自拍照片就出现在了邮件里。

“我想师父了。”

灵幻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拨通了出去。

“师、师父……”那边声音嘈杂，影山也因为半醉口齿不清，灵幻几乎把听筒塞进了耳朵里，“对不起。”

“道什么歉。”

“那么晚……我以为师父已经睡了，才发的邮件。对不起。”

“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现在就回去，”影山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丝丝挠挠地缠着耳朵，“我想你了。”

小酒窝冷眼看着此时不太像样的成年男人，但大人的语气依旧气定神闲。

“那就回来吧。”

对面的影山却带了点仓皇的哭腔：“回、回不去，他们……师父……”

灵幻无声地微笑着，安抚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夜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分手什么的，来不及了啊——”

狗男男。

小酒窝无法理解爱意如何产生和保存，它抱着胳膊看着灵幻吸完了最后一点烟尾。

烟气飘忽不定。

灵幻还没下决心，所以他决定先把被灌酒的可怜徒弟抛在一边。

冷啊。

冷更清醒。

过了十分钟，他低头看到了手指上的齿痕。

“小酒窝，”灵幻想把思考的结果跟它商量，但又咽回了喉咙：“我跟龙套交往了几年了？”

“……谁会记你俩的这个啊？！给我收敛一点！”

我靠，三百度。

灵幻充耳不闻，自问自答。

“加上两厢情愿的暗恋期也……六年了吧，影山茂夫也二十二了……真快。”

他完整地叫了全名，又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神态轻松地回了房间。

“你去哪？”

小酒窝探头朝里看。

“接那个不省心的徒弟。”

灵幻新隆一边换衣服一边不明原因地发笑，小酒窝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喂，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他又哼出了一段乐曲，这调子小酒窝很熟，不如说所有人都很熟，它每日都在播放，响彻教堂和宴会，牧师捧着圣经，客人带着微笑。

小酒窝听着听着忽然悟到了。

“难道你……”

灵幻伸手拦下来出租车，在司机惊恐的眼神里冲它点点头。

“决定了，等他酒醒了就提提看好了。”

“……”

小酒窝叹了口气：“那祝福你了。”

“谢啦。”

灵幻新隆打了个响指，又用右手藏住了左手手指的齿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