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彼萧斯

情书指南

  影山茂夫坐在书桌旁，面前是一沓雪白的信纸，笔尖半悬在上，迟迟不落，如一个缓慢的沙漏。

  他从放学开始就一直思索着。

  直到天色昏暗，台灯发烫还是没有写出一句完整的话。

  “灵幻师父”。

  先写了这样的名称，然而念了两遍又觉得孩子气，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提醒对方年龄差。

  影山心跳得厉害，犹犹豫豫地换了张纸写——

  “灵幻先生”。

  ……这样又太奇怪了。

  他的手指罩住茶杯，白汽从缝隙里飞出，手背还受着青黄的秋意，手心却几乎要温暖得发疼了。

  灵幻新隆、新隆先生……各种称呼并排列在纸张上，影山茂夫咬着笔头认真地挑选，最终还是决定使用最习惯的。

  

  ——“师父。”

  在写主干前，龙套先拆开了两封情书参考。

  这两封粉嫩嫩画满爱心的情书分别借于光辉和律。他俩性格长相完全不同，但奇怪的是情书内容大同小异，以“我注意你很久了”开始，“我喜欢你”结束，中间的夸赞也基本相同。

  ‘是格式吗？’

  收送情书经验都很缺乏的影山有些迷惑。

  他开始试着仿写：“师父，我注意你很久了。这封信也许很唐突，但请原谅，因为师父实在是非常帅，每次看到你我都心情紧张，我想我已经……”

  “……”

  影山丢开了笔，过于羞耻的心情甚至让他的头发都开始飘起来。

  他烦恼地摁住乱飞的头发，直觉告诉他如果真这样跑去告白，绝对会让对方笑场。

  打开网页五分钟后，他终于在海量的讯息中得到了一个表白公式：

“一个时间点+一件小事+形容润色+山盟海誓”。

  这样就简单多了！

  影山快速流畅地写着，眼睛闪着微光。

  ——那是他可爱的，深刻而细小的，拙于表达的情感。它们涌向笔尖纷纷杳杳流了出来，流成了黑白分明如同它们主人的文字。

  

  他随意挑选着时间点，又由这个时间点双向延伸到更古旧更新鲜的地方。

  他从初遇写到现在。

  从对抗“爪”时的依赖写到马拉松的陪跑。

  从胸口处藏着的西兰花种子写到暮时灵幻身后的火烧云。

  从最上世界崩溃的孤寂写到常去的带点油腻的拉面店。

  恶灵、色彩、争执、爱恋……

  林林总总，像飘忽四处的苍云。它们被选取，沉在了踏实清晰的陆地。

  字挨挨挤挤地刻在信纸上，笔尖在页尾停止，那页便飞上了半空。

  良久，影山才停止了告白的书写，抬头时自己先感到了诧异——它们竟有那么多，规矩整齐地悬在书架之上，仿佛神话里记录了命运的天书。

  他随手扯下一张，刚买的睡衣又有点小，细瘦的长胳膊从袖口里抻了出来，中指指节有少许被笔按出的红痕。

  现在只剩下“海誓山盟”了。

  龙套又卡了壳，手边的两封情书上也少了这方面的内容，似乎对他这个年龄而言这些都有着非必然的前提，不一定发生便不耍滑头、不做保证。

他发了会儿愣，学生台灯的光亮清明地划在眼睛下，是泾渭分明的两道光影。

  那些关于未来的语句风一样刮过他的脑海，最终浮出的却是最简单俗套的承诺。

  ——“和师父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超乎寻常得斩钉截铁，带着少年莽撞的冲动。

  影山犹豫地想要改成委婉柔软更加华丽的表达，但他读了两遍，还是原原本本地些在了结尾。

  大概可以了。他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忐忑。

  再次修改了错别字，影山将这堪比小说的情书放进了书包。

  

  事务所处于冷清的无客期，听到有人进来，灵幻从报纸后探出了头。

  “呦，龙套，”他奇怪地看了看手表，“你今天怎么来那么早？”

  影山只直直地凝视着对方——和对方身后浓烈的火烧云。

  那些厚艳的色彩像带有重量，贴随着这个星球的引力盖在了灵幻身上，现在他及所在的空间都是玫瑰色的了。

  “师父，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灵幻“啊”了一声制止了他，抬起手指了指预约表：“客人大概十分钟就要到了，如果是很严肃的事情的话，不如之后再说？”

  “不，足够了。”

  影山回答，继而站到办公桌前。

  因为居高临下的原因，灵幻只能看清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现在里面卧了星河一样的光点，在他脸上薄雪似地一触即消。

  “既然这样，那就说吧。”

  影山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沓薄纸，想着“该不会是辞职书吧”，灵幻听到了变声期少年微哑沉静的诵读。

  “师父——”

  刚读出这两个字，影山鬼使神差地看了灵幻一眼。

  对方的眼神认真而温和，正以端坐的姿态等待倾听他的话。

  他已经把我当成大人对待了呢。

  影山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带着恍然大悟的清晰。

  灵幻奇怪地看着徒弟在喊完自己后呆愣愣地停下了，又把那几张精心准备的类似于演讲稿的纸塞回书包。

  再次抬起头来的龙套微笑着，脸色通红但语气坚定而和缓，像一节将长未长的竹子。

  “师父，我喜欢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