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转载,吃了这份茂灵,我们从此就是战友了。

【茂灵】你是否遇过一只信天翁

你是否遇过一只信天翁

 

  周五的早上没课,影山茂夫便按照惯例多睡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眨眼就过,其实毫无意义,比起偷懒更像一个区分日期的标签,他严守戒律一样遵循着以普通人为标准的日程,只不过睡觉也很没意思,所以作为标志而言十分钟就足够。

  然而这次的十分钟竟然装下了一个梦。

  梦处在十分钟的一半,影山站在窗边往外看,星星诡异地慢慢黏连在一起,天空像个反扣下的半圆形蓝黑色金属罩,他拿着手机正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突然有白光从星星的中间落下,不疾不徐,如同散射进水里的箭矢,金属罩溶解了,溶解后也是白色,于是世界身处在一片倒落的白色花瓣下,大约十分美丽。

 “嘟——”电话被截断了。

  影山醒来后心情非常糟糕,在床上睁着眼睛又躺了十分钟,才将失控的超能力重新压抑回内部。

 

  事实证明,那些严格规律的举动并没有让他更接近人群,别人谈及他通常都是“人不错,但有点怪”。班级里有和他从小就认识的同学,他们替他辩解:“不,影山原来并没有那么怪——至少有段时间没有,那次后他就有些异常,一直像在找什么东西。”

  “哪次?”

  “就那次嘛!”这句话说起来有点让人害羞,他咳了咳,“几年前末日那次。”

  “那不是谣言?”

  “我又没说是真的。”

  说到这儿,他回过头格外看了影山一眼——皮肤是尚有起伏的白,眼睛其实是棕色,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是纯黑,他胳膊下压着书,手里拿着笔,看着暗绿的黑板和白色的投影,即使它已经快被影得五彩斑斓了,但看上去依旧是毫无杂色的深黑。

  这节是必修的历史文明课,教课的是位老先生,他虽然看起来严肃但一直忧心自己无法跟上年轻人的思维,私下也爱了解年轻人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正好顺势转向了“末日文明”的话题。

  “在许多文明里都倾向于人类最终迎来毁灭,永生和毁灭无疑是未来分裂出的节点,然而它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人类将从桥上堕落下去,有的文明甚至预言人类会迎来五次毁灭,在五次大灾难之间,”他敲敲讲台,“便是重启——‘圆’,当然我们都知道,在预言的末日那天,连场雨都没下。”

  下面发出一阵笑声。

  “不过也有人说,末日确实发生了,只不过没有人察觉到,”但对此老师不甚认同,“平行世界在那一天混乱融合,一些人的人生已经不被察觉地重置,无稽之谈。”

  影山放下笔,望向窗外。他完全对这节课丧失了兴趣,空气是暗色的——可能要下雨,水泥越晴越白,此时看起来也是灰,树叶的顶端向下垂着,像存在一条肉眼不见的细线,这让空间接近切割的块状,如果下雨,就成了完全的切割出的细线,那时的世界是编织品。

  “那天”没有下雨,但影山确定自己清楚地看到了白光和被白光吞噬的世界。

 

  “我的人生在那一天被重置了。”影山说。

  金发男生手中饮料的冰块“咔哒”一响,目瞪口呆:“如果我不了解你,这时候已经建议你去医院看看了,”他补充,“就算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这种事又怎么证明呢?证明律不是你的弟弟还是证明我初中认识的你其实是别人?”

  影山拿出他的手机,那还是个老式的翻盖机,在遍地智能机之间格格不入,颜色是很适合他的黑色。

  “那天我在和一个人通话,我很确定这件事,白光闪过后对面就没了声音,”影山打开通话记录,里面通话贫乏,所以几年前的基本都还留着,“但通话记录上却显示当天空白。”

  “你没记错?”

  “不可能记错,除此之外一定还有更大的漏洞。”

  影山断言,他抓紧手机垂着头,像一头栽进无法转身的窄巷。

花泽更加无奈:“如果之后也没人联系你,那么就意味着被重置的不仅仅是你的人生,对方的人生也发生了改变,你们各自从对方的人生中剥离,成了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甚至也影响到我们全部人的记忆,在我们的认知里,那人从不存在任何与你的联系。”

  “是。”影山点头。

  花泽接着说:“这样的话,困难就太大了,连线头都没有。并且就算缺了他我也不觉得你的人生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初中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明明已经变得很开朗了,又因为这个奇奇怪怪,所以比起继续纠结,直接抛开这件事回到之前的状态不是更好吗?”

  “不可能抛开的,我爱那个人。”

  影山平静地说。

  这让花泽真正吃惊起来,影山的性格相当内敛,就算在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他也一般不用“喜欢”“讨厌”这类字眼,比如他喜欢吃章鱼烧,却从来不说,只是一直到二十多岁还会时不时买上一些,更遑论“爱”——这个字太重了,有的人连听到都会退缩,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找一找确实未尝不可。

  “原来是女生啊。”

  影山迟疑了会儿:“不一定。”

  花泽嘴里的冰块瞬间卡到嗓子眼,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影山沉静又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于是他的惊异也迅速压下来:“不是吧你!”

  影山再次点头:“我不记得,但比起女生似乎男生更加合理,可能是和我同龄的人,也可能比我大十几岁,也可能比我还小。”

“就是说他连年龄性别都没给你留下印象,你还是爱他?”

 “是。”

  “你比较能接受哪个?”花泽问。

  “都可以,”影山摸了摸红透的耳朵,“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他。”

  花泽忍住不笑,只好为他献上祝福,这话题因为当事人暂时不存在显然也继续不下去,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搬了新家?”

  “嗯,”影山回答,“原来的地方距离电车很近,虽然方便但有时候太吵。”

  “那要帮忙吗?”

  影山微笑,向好友表达了感谢:“不用了,我已经把东西都搬了过去,下午打扫一下就好。”

 

  新住所在距离电车相当遥远的地方,因此价格便宜,等到了地方影山才发现价格的另外一个原因——房间相当狭窄。

  虽然有阳台、浴室和卫生间,但它们彻底分割了起居室的面积,这让里面只能放得下床、衣柜、饮水机和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桌。不过影山对此没什么不适应,不如说刚刚好,他的东西很少,地方太大了反而难看,更妙的是附近有家健身房。

  因为房租低廉,所以房东打扫得非常敷衍,影山甚至翻出前任的很多遗留物——其中以蟑螂屋居多,连阳台都有两个,早已经没了粘性,看上去成了真正善意的纸屋。在寻宝似地搜寻这些纸屋时,影山还找到一个空钱包,两个枯萎的盆栽和三张古典乐唱片,它们等差数列一样排在眼前,盆栽应该是小番茄,只剩一点躯干和蜷曲的黄叶子,影山想用超能力让它们重新成长但它们马上碎成粉尘,仿佛等待到了终点。

  钱包是普通的男式钱包,里面放照片的地方塞了张白纸,写着“如果您捡到这个钱包,请拨打这个电话联系我,不胜感激。”下面便是一串数字,这是常见的防丢措施,但影山却看着数字发起了呆,以一个词语形容便是——“既视感”。

  我应该在哪儿见过这个号码,影山苦思冥想,它们的字体和排列真让人感到熟悉。

  他曾对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感到熟悉,比如章鱼烧比如拉面比如马拉松,连100日元的硬币都能让他心里一跳,如此确切的事物还是第一次,于是影山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这个号码。

  无人接听,但至少证明这个号码还有人使用。

  影山不自觉地皱紧眉,又试了一次,依旧无人接听,他只好把这个号码输进搜索栏,想看看有什么信息,出乎意料,一则广告立刻大咧咧地跳了出来——是一家除灵所的,最下方还标注了地址,虽然看起来非常可疑。

  影山有些坐不住,继续拨打电话总会被接通,但他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催促,就像你在浓稠的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走,忽然看到远处亮起了灯,即使它极有可能是个陷阱,在这时候你是会变成飞蛾的,这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事。

  半个小时后,影山气喘吁吁地来到车站。

 

  那个地址在离得不近的隔壁城市。调味料市的建筑大多低矮,他在电车上一直都看得到低垂的一块大云,好像可以拿在手里,颜色是白光似的白,占据了大半个天空,于是他主观觉得这块云必定是粘稠的冷,所以很不喜欢。

  每个路段的气味都不一样,城市中心是干燥的水泥味,再远一点是尘土味,最后是树木繁茂的香气,当香气变回尘味,再变回干巴巴的水泥,影山便睁开眼睛。

  他到了号码主人所处的城市。

  除灵所的位置很好找,大大的招牌在夕阳下分外显眼,影山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往上爬,因为很少有人走,这里有股淡淡的霉味,仿佛是出口的绿色标志发出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好像是从水底向上游动,在爬到一半时影山就因为缺氧停下歇了歇。

  他想,等见到那个人,无论是不是真的,都要先抱一抱对方。

  然而影山并没有敲开那扇紧闭的门,他确认了下地址,终于开始茫然了。耳朵里藏进一只蜜蜂,又敲了敲,如果不是隔壁有人探出头,他就要继续茫然地用超能力对这扇门进行破坏了。

  隔壁是另一间工作室,影山没注意是干嘛的,那个男人维持着探头的姿势问他:“你找灵幻?”

  影山说是,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想除灵?”

  “不是。”

  “是他的老朋友?”

  “不是。”

  男人又问:“和他见过面?”

  影山依旧回答:“不是。”

  “一直在找他?”

  “是。”

  男人笑了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影山看到他身上围着围裙,上面满是花花绿绿的颜料,这几乎可以明确他的职业了,但影山此时无法思考,只是木然看着他。男人递给他一封信:“那这封信就是给你的了,他现在出了远门,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大概下午到。”

  说完他又干脆地钻回房间。

  影山便站在窗前就着余晖看完了这封信。

 

“不知名的你:

  如果你真的在寻找身为陌生人的我,和我处在等量的迷茫中,那么这封信就读下去吧。我本该认识你,你也本该认识我,但偏偏我们的人生里却在灾难里被抽掉了这部分。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妄想,也许你的到来能拯救一个即将走进精神病院的人,我将请求他们用电击和药物让我把你这个幻影遗忘,让我从痛苦中回归平静。虽然五年前我就在考虑这件事。

  看到这封信证明你来得还不算迟。

  我现在正在花海市寻找你,相信给你这封信的人已经告诉你我的归期,请安心等待。

  谢谢你来找我,这是我的人生中第二件值得感谢的事了。

  如果真的存在相遇那将是第一件。

 

                                                                                     也在寻找你的人”

 

  影山趴在窗沿,他个子高,这个姿势看起来非常累和怪异,好像从中间折了下去,那封信的一部分立刻变得模糊,他呜咽着把信纸咬在嘴里,只有一只眼睛流泪,另一只被夕阳照化了。

  他把饱受磨难的信纸折好放在口袋里,又掏出手机——并非那个黑色翻盖机,而是装载了地图导航功能的智能机。

  导航发出机械的女声:“您好,欢迎使用导航,您选择的目的地为花海市,请选择出行方式。”

  “航空。”

  “您好,航空需要三小时,最早一班是明天早上六点,接下来为您规划去机场的路线……”

  影山打断它:“给我直线距离。”

  导航立刻干脆地给他显示出两个城市间的直线距离,简直快要横跨半个日本,海岸线是半圆形,所以那条直线一大半全在海洋上。

  影山注视平地一样注视着这条红线,当他来到海边时,太阳几乎完全沉了下去,月亮高悬于上,汐潮正随着引力涨起,黑色的海水反复拍打着岸边,风却不很大,闻起来是隐约的咸。他在浪打过来之前飞上了天空,头上顶着月亮,太阳在他的右手边,远处是一点红银卷起的云彩,就朝着那个方向疾飞而去。

  天色越晚,海的颜色就越沉,味道也越重,影山已经看不到岸了,他孤独地飞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一些拍打在礁石上的巨浪溅进嘴里,是很稀薄的苦咸。海平面下在黑暗中尤其让人害怕,幸而他天生缺乏恐惧的神经,或者说他的恐惧只存在于陆地上的某个人,世界存在万千怪物不如那个人不存在来得可怕。

  后来他不孤独了,一些信天翁和他并肩而飞,这种海鸟飞起来的姿态像没有脚,仅在求偶繁衍的时候才会选择在陆地停留一段时间,但有一种信天翁一生都会在海上飞翔,决不去陆地——失去伴侣的信天翁,它们是种死心眼的鸟,宁可孤零零的直到死亡也不会寻找能够替代的伴侣。那些失掉伴侣的信天翁就是这样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像永远在寻找什么。

  它们给影山带来最大的帮助就是能够发现可以歇脚的礁石。

  他不算累,但晕眩给他造成的影响很大,然而进食不多,什么都吐不出,影山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等待呕吐感慢慢褪去,信天翁也在礁石上,有只还跳在他的肩膀上,一起听着大海的轰鸣,他觉得很冷,牙齿不自觉地打颤,但所有的声音都埋在海浪中。

  于是他肆无忌惮念叨着无人无物能够听到的名字。

  信天翁和海洋都是黑白的,影山也是黑白的。如果他此时在镜中看到毫无血色的自己,一定会吓一跳。

  等信天翁再次起飞的时候,影山跟着飞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彼此分别,又过了很久,支撑不住的影山终于看到远处微光下属于城市的轮廓。

 

  花海市不大不小,刚好是个不让人丧失希望但又感到棘手的面积。这个城市如它的名字一样,在晨曦中已经陆续有花店开门,空气里满是带着雾的花香。

  影山瘫倒在一家店前的躺椅上,已经不记得上次这么任性地使用超能力是什么时候。

  他现在该去车站堵人,但疲惫到了极点,再也挪动不了一步,只能这么看着朝阳等着身体再次听话。

  “请给我一朵。”他对一旁的店主说。

  店主是个老太太,她眯着眼睛看影山,从还没摆出的花里抽出一支黄色的蒲公英。

  影山有些不自在,他笑着摇头:“请给我玫瑰。”

  “这个不是普通的蒲公英,我想种出来但一直失败,看来日本的天气不适合它,”店主说,“但它很适合你,你的眼睛。”

  影山接过它,刚要再说什么,旁边忽然有人凑了过来。

  “老板,请问现在车站开门了吗?”

  店主摇摇头:“还有两个小时。”

  茶金头发的男人大声叹气,很是心烦地坐在躺椅的另一侧,阳光把他照得毛茸茸的,影山像落在陆地上而变得笨拙的信天翁,他口干舌燥,拨出了电话。

  手机铃声随之响起,男人皱着眉头掏出手机——和影山的手机一样的款式,但是白色的:“喂?”

  “你好,”影山轻声说,“灵幻先生,我叫影山茂夫。”

  灵幻蓦地僵硬住了,难以置信地回头,像不敢触动一朵成熟的蒲公英——他真的看到了漫天飞起的蒲公英绒毛,红色的,他记得这个不寻常的蒲公英有个花语,但此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那里坐着一个对着他含泪微笑的男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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