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转载,吃了这份茂灵,我们从此就是战友了。

【茂灵】罪行辩护

罪行辩护

 

1

 

  灵幻新隆翻着文件等待,他有点焦躁不安,人在面对报酬极少的工作时大多都有这种不想被耽误任何时间的不耐,何况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顶缺——为一位没有律师的被告人提供援助。但灵幻翻了翻案卷,觉得这案子真的毫无任何上诉的必要。

  证据充足,人证物证都有,一审下来直接死刑,连前任律师都过场一样——“啊?死刑吗?只好这样了。”那位律师感叹着就走下了法庭,临走可能会痛心地对被告说声对不起,但以灵幻对那人的了解,这句话大概都没什么说的兴致,上庭,出证,判刑,一气呵成,和往常的刑事案件并没什么不同,留下杀人者在等待死亡的恐惧中偿还自己的罪过。

  只不过这次犯人提出了上诉。

  “这种必输的官司打一遍就够了吧?”这样说着前律师立刻借口事务繁忙推掉了再审,其他律师自然也这个想法,算来算去这差事就落在了新人头上。

  灵幻倒是存着一鸣惊人的念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案子如果赢了,灵幻也就彻底在行业中站住了脚跟。可惜翻了翻卷宗只能感叹一句暂尽人事,幸好他刚进这个行业,没什么招牌可砸,这么想不由更加烦闷几分。

  他还在等着,玻璃对面一位荷枪实弹的警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灵幻只好再次低头看卷宗。

  白纸黑字,看久了连性命都轻如薄纸了。

  抬头时嫌疑人终于走出来,稳稳坐在灵幻的对面。灵幻隔着玻璃一时没看清他——他的视野还没从字迹中脱离,顺势给名为影山茂夫的男人安了个凶神恶煞强壮无比的幻象,后来他发现这位犯人最多还只能被称为男生,体型连幻象的边缘都够不到,空了一道宽宽的缝,中间塞着安安静静的修长身影。

  几日的拘禁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脏污颓废,一点阴郁气质倒似乎与生俱来,不过不严重,反而有种事事不悲不喜的耐心。

  “你好。”

  男生轻轻朝灵幻鞠躬。

  “你好……”

  灵幻一时有些游离状况外,可能给这位的脑补太过吓人了,他竟觉得眼前的男生虽然阴沉了些,但有种极其温和的气质,以常有的话说就是“完全看不出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是你的辩护律师,灵幻新隆。”

  他交待身份。

  影山点头,依旧没什么凶狠味道。

  “我知道,谢谢你能来。”

  看来很懂自己有多棘手嘛。

  灵幻心中一笑,摆出正正经经的表情开始询问案件:“我看了你的申诉,你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

  “是。”影山像是回答了无数次,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但这上面说,枪声一响证人就吓得撞开了门,然后看到你拿着枪,脚边躺着宫泽优子的尸体,而她的死因确实是被枪击而死,枪上也只有你的指纹。”

  “是。”

  “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有。”

  “不是你的话,这枪是怎么在你手里的?”

  影山肩膀塌了一块,灵幻猜他在皱眉,但被厚厚的刘海遮着完全看不到,他依旧是平平淡淡:“我不知道,醒来它就在我手里了。”

  “你在睡觉?”

灵幻感到不可思议,而对方显然对他的不可思议习以为常,影山扯扯嘴唇,露出一个酸涩无奈的苦笑,极轻微,再看时依旧是平静如石膏的一张脸。

  “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睡眠中突然觉得右手很痛就醒了过来,醒来后宫泽小姐,”——灵幻注意到他还在使用规规矩矩的敬语,在这种情境下颇为荒谬,“就倒在了我的面前,她被我手里的枪击中了,但确实不是我做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

  灵幻忽然说。

  影山不知道他说的哪只,便都举了起来,呈投降姿势展示给他看,他的左手白皙修长,平平竖起来顶端几乎到了太阳穴,因为颜色和形状,右手的红肿更加明显,尤其是关节处鼓出一块。

  灵幻略想了想,明白了:“是后座力……你不会开枪?”

  “会,暑假的时候学过射击。”

  “所以你开枪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是。”

  “现在还疼?”灵幻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无关的话。

  影山一怔,这是他在被扣留后得到的唯一一句关心,因为分辨不出言语下的善恶,便小心问:“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我是说如果还疼的话下次我送药膏过来。”

  影山确定了这真的是句关心,反而坐立难安起来。他神经质地握紧手指,又蹭了蹭鼻尖:“不用了,”他抬起眼睛,灵幻隐约能在他黑色的眼珠中看清自己的身影,连点杂质也无——只是漆黑,不过不显乌沉,“已经够给您添麻烦了。”

  这句话来得出人意料,灵幻不由仔细审视了眼前的男生,在看人方面他的准确度一向不错,眼里存了三十多年的经验,许多人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处不处的来,后来证明他的想法都没有出错,现在竟觉得自己也许和这男生的相性不错。

  既然相性不错,那他是杀人犯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灵幻不无自信地想。

  他打起精神再次问了案件的细节,但当事人也模模糊糊的,一半的事都说不清楚。影山说:“我现在在读大学,和宫泽小姐是在快餐店兼职的同事,平时只有周末见面,关系……”他露出货真价实的迷茫神情,“我也不知道算好算坏,那天晚上她邀请我去她家,我坐了会就有点犯困,再之后就是我之前说的了。”

  灵幻诧异:“你和她是男女朋友?!”

  “不不不不是!”影山脸瞬间涨红,额头上起了一圈的汗,比被判刑的时候反应都大,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有这回事。”

  “那你晚上去她家……”

  “她邀请我,说有事情要当面和我说,我当时没什么事就去了,”影山迷惑不解,坦诚地直视灵幻,“有什么问题吗?”

  灵幻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肮脏的大人。

  他咳了咳:“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太巧了,你之前去过吗?”

  “没有。”

  影山摇摇头,目光闪动地微叹口气——灵幻知道他是在哀伤性命无常,但也只至于此了——叹口气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灵幻错觉,影山好像与整个世界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气氛,他对情感的接受颇为迟钝,但自己又好像藏着许多许多压抑的心事。

  听不到也说不出。

灵幻再看他,觉得这人更加茕茕了。

  事情问到这儿,也没什么要说的,灵幻整理文件要走,他接下来将做的事极为繁忙,又要申请看证物又要去搜集其他能证明无罪的证据,道了声别就准备起身。

  “灵幻先生。”影山叫住他。

  “嗯?”

  “如果我真的没救了,”影山全然不觉这是丧气的禁语,他认真地望着灵幻,一字一顿,“请不要有什么压力。”

  灵幻呆了呆,他继续听着。

  但男生不再说话,灵幻在他脸上看到了今天唯一见到的笑容,不起波澜,像浮冰溶于河流。

 “谢谢你。”

  

 

2

 

  灵幻查看证物的申请要到傍晚才能下来,他只好先去影山兼职的那家快餐店了解情况。

  员工出了人命,但那地方的气氛和往日没任何变化,店里摆设也是快餐店的千篇一律,仿佛真的只是融化了两块冰。

  他去的时候正是客流的低谷,柜台的女生无精打采地趴着玩手机,一直在搜索网路上关于这件事的帖子,看到讨论便眼睛发亮,短暂地精神起来,手指以让人眼花的速度敲击屏幕,用当事人同事的身份把事情娓娓道来。灵幻并不想探究她在说什么,这种主观的信息输出后正确性已经大打折扣,哪怕她把影山说成三头六臂或者开膛手杰克,灵幻也不足为奇。

  于是他绕过她,直接走向休息室。

  里面要沉闷许多,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窃窃私语。

  “没想到影山竟然这么偏激……不过宫泽平时确实过分了些。”

  “那也不能杀人啊。”

  “可就是过分嘛,你记不记得有次影山不小心把盘子掉在了地上,她整整骂了十分钟唉。”

  “那也不能杀人啊。”

  “她是不是还偷偷把影山的胸卡丢掉?又害得他被店长骂。”

  听的人“哇”了一声,似乎才知道那位受害者的恶劣,停了停他又慢慢感叹:“可是……那也不能杀人啊。”

  灵幻忽然把手插进他俩之间,拍住肩膀,两人同时惊得回头,几乎叫出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其中一个员工脸色不佳,强忍着没发脾气,“想要点餐的话在前台。”

  “不,”

  灵幻飞快亮了亮口袋里的证件,俩人只看到上面写着警官证。

  “我是来和你们了解下情况的。”

  女生不解:“案子不是结了?我听说影山已经被判了死刑。”

  “是这样没错,不过案子又出现了新的疑点,影山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灵幻刻意用正面的说法描述这件事,想让两人在接下来的谈话里摆脱“影山为罪犯”前提下的主观臆断。

  “疑点?”他们面面相觑,右边的女生迟疑点头,“好,你问吧。”

  “宫泽优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要说怎么样……就普通的女生而已,”她含糊其辞,眼睛不自觉地往旁边看,灵幻咳了一声,她才想起来刚才的话这位已经听去了大半,“性格有点怪。”

  她只好补充。

  “怪在哪里?”

  女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秉承着“死者为大”的传统,对过世的人不好多说什么,另一方面也很怕自己一句话招惹到冤魂,毕竟惨死,不安稳,良久她才说:“很固执,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发火,和家人之间都很冷漠。”

  男生看她一眼。

  灵幻知道这话题已经断在这里,便转了话锋:“那她和影山的关系如何?”

  这个问题让女生轻松不少,她叹口气:“算很差吧。”

  “宫泽看影山不太顺眼,”男生补充,“也不知道影山怎么得罪了她,被针对得很厉害,影山又不爱争吵,每次都默默听,好像自己也很疑惑的样子,每到这时候宫泽脾气就发得更凶,有时候我们看不过去会劝两句。”

  灵幻皱眉,他记得影山说不知道他俩关系算好算坏,如果是这么明显的恶意,即便是影山也该懂吧,但他下意识觉得影山不会说谎。

 “他俩关系一直这么差吗?”

  “也不是,刚开始还是很好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灵幻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着去问影山。

  他眼睛看了眼四周:“宫泽的东西都还在吗?”

  “还有一些,店长说直接丢掉,但我觉得不太好……”女生小声地说,从柜子旁边搬出一个纸箱,全是些笔记本之类的杂物。

  灵幻翻了翻,先看到了一本通讯录,现在大多数人都把电话号码记在手机里,但看起来宫泽优子是位极其认真的人,她在笔记本上也记了一遍,字迹规整,人缘确实不太好,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除了亲人就是同事,其他就只有快递的电话。

  灵幻没有找到影山的号码。

  果然那么讨厌吗?虽然这么想,但灵幻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下面的东西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全是些五颜六色的纸胶带——她应该很喜欢做手账,灵幻想,他对这种少女的爱好不太懂,确定没什么遗漏才说:“她是个很仔细的人。”

  “何止,”男生忽然冷笑一声,“她可是会把谁得罪过她都记在日记里的那种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女生飞快打断他。

  灵幻实在对她的迷信哭笑不得,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再也挖掘不出来什么,便走了。

 

  去看证物前,他又去找了一趟影山,把从同事那儿听来的话说给他听。

  影山对此也迷惑不解。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一概不知?”

  “她开始时对我很好,后来就态度恶劣起来,”影山皱紧眉,他对这种人际关系想得头疼,“大概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那她针对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

  灵幻感到说出这句话的影山身上忽然多了些迥异常人的特质。

  “不生气?或者伤心?”

  “不,”影山老老实实地摇头,“我没什么情绪,最多有点奇怪。”

  奇怪的是你,灵幻暗自翻白眼,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影山君,你会存所有认识人的号码吗?”

  “有些。”

  “那不存的会是什么原因?”灵幻的通讯录数量庞大,出于职业关系连见过一面的客户都留着,所以他只好向影山讨教。

  “没必要存的。”

  “没必要?”

  “人没必要记住,或者,”影山看了他一眼,“号码没必要记住。”

  灵幻觉得自己可能意识到一些突破口,但现下却缺少能把它们串起来的钥匙。

 

  证物存在警局里,灵幻在警方里有熟人,于是除了照片他还在监视下看到了实物。

  一把黑色的手枪,不知道是不是杀过人的原因,灵幻觉得它满是不祥的气味,但又转念一想,哪里有没沾过血的手枪呢?它自造出以来便只有伤人一个目的,你总不能要求它真和海报里一样开出一朵玫瑰花。

  灵幻对比着照片看,他指了指枪支的握柄和扳机:“影山的指纹是在这上面找到的?”

  “是——”

  旁边人拖着长音,对他这个死刑犯辩护人的态度极不友好。

  灵幻懒得管他,自己绕着枪支转,在灯光下影山留在枪上的指纹若隐若现,他专注程度仿佛上面能跳出个小人,大声说:“影山不是凶手!”若是一眼看不到这个小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灵幻“咦”了一声,抬手指向枪的扳机处:“这是什么?”

  “指纹啊。”

  “我说的是指纹前面。”

  那人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枪提起来在灯光下细看:“污渍吧。”

  灵幻眼睛快要看得抽筋,确定前面真的有一点极为细微的痕迹,他又拿起照片看,上面是影山五个手指的指纹,一个不少,他把手指抵在下巴上思考了会,又指指影山食指指纹的前端:“这里是不是多了些什么东西?作为食指指纹它也太长了吧。”

  “污渍污渍,说了是污渍。”

  那人更加不耐烦,五个手指四个都确定是你的,只有一个不太一样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手指是嫁接的吗?

  “不是污渍……”灵幻看了看影山的指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当他把手指放上去时忽然打了个冷战,“这是一部分指纹!”

  “你在说什么啊……”

  “别问这么多了!你这法医在哪儿,我要求重新检验!”灵幻心脏跳得飞快,甚至大脑都有些缺氧,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找到了突破口,“这个案子绝对有问题!”

  “你在开什么玩笑……”

  灵幻依旧懒得和他争论,收拾出严肃的神情厉声说:“你们的检验有问题!如果不照做,信不信我告你们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到时候舆论一起,你就当着全国的面切腹道歉吧!”

  那人立刻被唬住了,整个警察局鸡飞狗跳,还真就连夜让法医给他重新做了检验。

  果然完全吻合。

 

 

3

 

  第二日开庭。

  灵幻晚上睡得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甚至想半夜跑去见见影山,对方身上自带能够让他平和的气质,灵幻觉得与他见见可能自己会很快入眠。

  不过也只是想想,直到三点多的时候才囫囵睡了。

  再见的时候已是在庭上,影山坐着还不明显,站起来灵幻才吃惊地发现这人不止上半身看着修长,整个人都是白杨似的,他坐在被告席上冲灵幻微微一笑。

  灵幻忽然心定了。

 

  “现在开庭。”

  灵幻默念开始,随即影山走上了法庭中间的证人席位置,他有些紧张,一直低垂着头,脖子后面凸起几块明显的骨节。

  “你是不是常和受害人发生冲突,她会毫无来由地来骂你?”

  公诉人严厉地发问。

  “是。”影山点头。

  “那冲突的缘由是什么?你惹到了她?”

  “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通常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愤怒地想要杀掉她?”

  “反对!”灵幻站起身,“这是对被告的诱问!”

  “反对有效。”

  公诉人撇嘴,继续审问:“是什么心情?”

  “奇怪,”影山平静地说,即使在回忆过程中他也没什么愤怒情绪,“我只感到奇怪,‘为什么是我呢,我做了什么错事,’只是会这样想。”

  “真是异常啊,”公诉人意有所指,“我问完了。”

  

  灵幻新隆没有先去问影山问题,因为时间问题他事先没有和影山说明自己找到的资料,当下歉意地看了男生一眼,然后把资料分散给在场的人。

  “这是我对影山从小学到高中的调查,大家可以看到,影山的人缘从小就不算好,被孤立是常有的事,在初二时期甚至遭遇了霸凌,因为头部受伤还导致住院,但在反击过程中他的要求也只是‘和我道歉’,完全没有伤害他人的意思。有了朋友后事态才开始好转,不过每到一个新环境,他的性格在前期都会导致被孤立,即使是现在的大学也有人看他不顺眼而找茬,说到底,宫泽优子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的普通人,”灵幻扬扬手里的资料再次重申,“一个被伤害到差点死亡的人对施虐者的要求也只是‘道歉’,那么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些不严重的争执就会起杀人的念头呢!”

  他又转向影山——看起来男生并没有因为揭开伤疤而感到痛楚:“影山,你是否对宫泽心存过杀意?”

  “没有。”影山摇头。

  “开始时你和她的关系如何?”

  “很好,她经常帮助我,会教给我工作上的事,还会安慰我。”

  “这么说你对她态度的转变也很奇怪?”

  “是的。”

  灵幻一摊手:“所以对影山来说,宫泽所造成的困扰并没有到愤怒的地步,疑惑才是正常的,他的确对宫泽毫无杀意。影山,”他又问,“你的射击水平怎么样?”

  “还不错,我被朋友邀请过加入真人枪战的游戏,为此练习过一段时间。”

  “唉~这便很奇怪了。”

  灵幻做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公诉人插话:“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如果不会开枪自然也不会做下这种事。”

  “请注意你的言辞,”灵幻严厉警告,他忽然抓起影山的右手,上面的红肿还没褪,影山“嘶”地吸了口凉气,“这是后座力造成的冲击伤,不仅手腕,影山你的肩膀也大概还在作痛吧?”

  “是。”

  “这不就很奇怪了吗?一个射击水平高超的人竟然会因为手枪的后座力而受伤。”

  “如果不是他开枪,后座力又怎么会伤到他?”对方反驳。

  灵幻微笑:“这是个好问题,我想之后再进行解答。”

 

第二回公判——

 

  “我的确看到他杀死了宫泽,”证人走上证人席,他肯定地说,“我住在宫泽小姐的隔壁,当时我正在看书,突然隔壁传来一声枪响,我意识到不对,马上跑出去撞开了宫泽小姐的门,然后,”他脸青了半截,喉咙吞咽几下才抑制住面对死尸的胆寒,“然后我看到他坐在地上拿着枪,宫泽小姐额头一个血洞,就是他干的没错。”

  “你确定他是清醒的吗?”公诉人问。

  “确定,他还扭头看了我一眼。”

  证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往影山的方向看,如果他扭头就会发现那个男生并没有激动或仇恨的样子,对他的指证完全不以为意。

  “他说的有什么错误吗?”公诉人问影山。

  “没有。”

  影山低声说。

  灵幻深吸口气,知道证人和证物才是两个大头,这两件事推翻不了前面的所有辩解全是虚的:“请问,你亲眼看到影山行凶了吗?”

  “是……”

  “我是说!”灵幻打断他,“你亲眼看着影山扣动扳机,子弹从弹道里飞出,然后打中了宫泽小姐的额头吗?”

  “这个倒……”

  “反对!”公诉人高声说,“这是诡辩,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反对有效。”

  “法官大人!我只是在提醒各位眼见不一定为实,证人所看到的不过是影山拿着枪而宫泽中枪而已。”

  “影山肩膀的后座力不正是证明他确实开枪了吗!只有一声枪响,而影山也只开了一枪,难道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灵幻慢慢说:“没有第三个人,但总存在除影山以外的第二人。”

  “荒唐!你难道要说宫泽是自杀!”

  法官敲了敲锤子,警告灵幻:“肃静,没有证据就不要随意猜测。”

  古板的老头。

  灵幻腹诽一句,等着公诉方把证物送上来。

 

  证物自然是那把枪,上面影山的指纹清晰非常,并且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公诉人展示出来时话都不想多说——他知道灵幻昨天折腾了许久,但明显毫无意义。

  灵幻提出质疑:“我向法医申请过重新检测,发现上面不仅仅只有影山一个人的指纹,还有他人的指纹残留。”

  他拿出一张证据,上面是影山的食指指纹,最上面突出了一小块东西,灵幻用红笔圈了起来,“经过仔细对比,证明这枚指纹正是宫泽优子留下的!”

  “反抗中被害人留下指纹不是很正常的事?”

  公诉人不以为然。

  灵幻施施然踱到他身边,忽然不笑了,他平时懒懒散散,冷脸下来竟有点吓人,别人不知道他把手放怀里在干嘛,一愣下,灵幻已经掏出了一把手枪直指对方。公诉人条件反射地抓住枪身往旁边一推,刚碰到就觉得质感不对:“你到底在做什么!”

  法官脸也吓得青白,看一圈竟然发现安检没动,似乎早知道灵幻会掏出这个。

  灵幻又笑起来,像个狐狸。

  “放松放松,这是玩具枪,”他把那把塑料枪抬起来,上面涂了一层东西,俩人的指纹清清楚楚不用仪器都看得见,“请看!”

  “灵幻律师。”

  法官警告地盯着他,在犹豫要不要先把这个不按常理的律师拘留几天,但接下来灵幻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请看,”

  他重复,指了指枪身前端的指纹,“如果是反抗,人的第一反应是抓枪身,她的指纹最起码会留下许多,但证物上指纹只有受害人指纹的一小半,还是贴着影山的食指在扳机处留下的,这种姿势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人一片寂静,一些人开始明白。

  灵幻把玩具手枪塞到影山手里,他的手指冰凉,还冒出了细汗,灵幻开玩笑地想这人内心怕是已经紧张到窒息了,他让影山握紧枪抬起,然后手掌贴紧他的手背,食指蛇一样蹭着影山的手指从扳机中钻出,并把枪口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当他的指尖扣住影山的指甲碰到枪支时,扳机已经摁到了最底端。

  影山被他的温度弄得浑身发麻,“嘭”——灵幻口中发出了一声枪声,影山手指一颤,在灵幻的掌心里磨蹭了下。

  灵幻心里有些异样,他拍拍影山的肩膀,把自己的手指展示给其他人看。

  它们关节分明,是标准成年男人的手指。

  “宫泽小姐的手指非常细,”灵幻说,“我的话在伸到一半时扳机就会被摁下,但宫泽可以做到这种地步,这也是对指纹会出现在那里的最合理解释,”

  “所以,我的意见是——宫泽优子自杀,并嫁祸给影山。”

  “这都是你的臆断!”

  “影山并没有被目击到开枪,他杀人岂不也是你的臆断?”

  “反对!”

  法官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转了转,最终落了锤子。

  ——“反对无效。”

 

  灵幻出了一身冷汗,他脚下有点发虚,刚晃了晃,影山就伸手扶住了他:“小心。”

  他的手似乎没那么凉了。

  灵幻想,他微笑着拍了拍影山:“还有场硬仗呢,你可以先短暂地开心几天了。”

  影山神情柔和,虽然柔和还是藏在冷淡之下。

 

  案子因为出现诸多疑点,影山的死刑暂时不予执行,法院勒令警方再次调查,一切结果在终审里宣布,灵幻知道自己那些话不足以让影山脱罪,虽然疑罪从无,但影山身上的疑点还是太大太大,他所做的不过是拖延出了两天的调查时间。

  但是足够了。

 

4

 

  灵幻又去见影山,两人的态度已经超出了律师和委托人的范围,聊天时皆心平气和,“梦中友”,灵幻在脑中冒出来这个词,俩人的确相性非常适合,他一如既往地没有看走眼。

  这次去的时候竟然听到了争吵。

  灵幻有些惊奇,影山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他原本以为男生与家庭关系不太好,后来才知道是太好,因此不想让父母为他忧心,生死都想着最后再告知。灵幻没进去,隐约听到另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反复说着要换律师。听称呼应该是影山的弟弟。

  他能够理解,毕竟自己虽然年龄不小,但在律师这行算刚刚入职。

  也不知道能干多久。

  他又想这位弟弟君真是不懂影山,他哪里是缺钱才找的自己,不过是觉得八成会败诉所以选了个没什么招牌可砸的新手罢了,影山的温柔一向残酷,无论对人还是对己。

  影山茂夫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在男生说话的间隙吐一句。

  “不行。”

  听了三遍不行后,男生也急了:“哥哥你还在担心会对别人造成麻烦吗!这种性命相关的事……”

  影山打断他:“我只是相信他。”

  灵幻手里的烟掉了下来,差点烧到衣角——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不太懂影山。

  比如,这毫无根据的信任是哪来的?

  灵幻心中表示感谢,自觉反应冷淡,但手指晃啊晃,下一根烟怎么都点不起来。再等了等,男生就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灵幻没躲及时,与他来了个照面。

  “……嗨?”

  灵幻堆起笑容打招呼。

  男生“嗯”了声,知道他好歹帮哥哥撑过两次公诉审判,还挣得了一线生机,脸上还是浮出了些感谢的意思,但又一想,就是因为他哥哥怎么也不肯换律师,脸色又冷了下来。

  灵幻没揣摩他脸色的心情,笑容也是出于习惯。

  俩人不冷不热,擦肩而过后男生忽然又几步追了过来,鞠躬塞给他一个信封。

  “之后就拜托您了!”

  灵幻一捏,还挺厚,他也不推辞,说:“我会尽力。”

  这次才算正式别过。

 

  影山没有回去,就坐在原地等他:“灵幻先生,”他有点疑惑,“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

  灵幻想问问他怎么这么看重自己,但话到了喉咙又不想问了,仿佛两人间所有理由都全然不重要,放在彼此身上的事何必一一解答,俩人又聊案件,灵幻说他要和警方一起再去现场看看,影山“嗯”了声说:“我那句话是认真的。”

  灵幻想你倒是说说你哪句话开过玩笑?

  影山继续说:“如果我真的没救了,请你……”

  “呸呸呸!”这次灵幻打断了他,一脸晦气,“没什么如果!你就好好待在这儿,等三天后无罪出来吧!”

 

  再次调查现场的时候灵幻跟了上去,他保证自己绝不碍事,加上在警方那边的人脉,顺顺利利地混了进去。

  宫泽不是本地人,她只租了一间面积不足五十平的公寓,厨房在阳台,卫生间单独有个隔间,客厅和卧室均为一间房,左边为待客的沙发桌椅,右边便是一张单人床,床旁边有个衣柜,摆设很少,是典型的上班族公寓。

  两次的现场检查让这个房间有种凌乱的混杂感。

  灵幻四下走了走,把她的遗物都大致看了一遍:“奇怪。”

  “什么什么?”

  警方已经撤走,看起来依旧什么收获,留下的一个警察叫田中,又正好与他相熟,便凑了过来,“灵幻大律师发现了什么?”

  灵幻皱紧眉:“你看到她的日记本了吗?”

  “日记本?”

  “我听她的同事说,她有个日记本,每天都会记下发生的事,这么常用的东西应该不会弄丢才对,”灵幻解释,“可是你看,出事那天她连快递单都做了留存,但偏偏没有这本最该有的东西。”

  田中也认真起来:“那是有点奇怪。”

  “都找过了吗?”

  “几乎。”

  “那就是还没有……”灵幻念叨着,把表面过了一遍,又去翻衣柜和抽屉,女生的衣服也很少,她活得至简,灵幻又想到她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纸胶带。依旧没有,想了想,他直接跪在地上去看床底,那里经常打扫,只有她走后薄薄的一点灰尘,灵幻一无所获,起身时因为长时间蹲坐导致血液不通,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床铺上,瞬间似乎有一声响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凝神听了听,这次艰难挪进床下面,虽然不算脏,但西装颜色浅,蹭上一点灰尘都非常明显,他顾不得这么多,手刚撑在头顶就摸到了一个挂在床底的铁盒。

  “有东西!”

  灵幻把那个铁盒小心拿了出去,打开时就冒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刚刚没直接丢,里面竟然放了一个装着水的玻璃杯。

  又全是些杂物,除了这个装水的玻璃杯外,还有耳机,几张便签纸,胸卡和安眠药——胸卡?灵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语,他把胸卡翻过来——果然是影山丢失的那个。

  灵幻“啊”了一声,彻底把以前的事串起来,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宫泽优子并不讨厌影山茂夫,相反,她竟然非常喜欢他。

  便签纸没有署名,只写着“出去五分钟”“记得送餐”这些话,虽然没见过影山的笔迹,但灵幻直觉这些就是他的。

  他找了找,还是没找到那本日记,不过玻璃杯吸引了灵幻的注意。

  他拉住朋友:“你看上面是不是有个指纹?”玻璃杯不同于陶瓷塑料,干干净净的杯壁上面很容易留下痕迹,田中的嗅觉非常准,双重意义,他先点了头说:“的确是有个指纹,”凑近了后立刻脸色阴沉,“这杯水里有安眠药的味道。”

  灵幻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个指纹是影山的。”

  他天天琢磨案宗,特别是指纹简直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对着光一认就看出了那是影山大拇指的指纹。

  “那安眠药差不多是这里的了。”

  他看着旁边的安眠药瓶,知道自己这场官司赢定了。

 

 

5

 

  第三回公判——

  影山再次站到辩护席上,对着旁听席微微颔首,灵幻注意到影山的弟弟果然来了,男生勉强露出微笑,心神不宁地坐在最靠近影山的位置。

  “影山,你在案发前有没有去过宫泽的家?”

  “没有。”

  “这么说,案发时是你第一次走进她的住处?”

  “是。”

  灵幻点点头:“那你能说说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吗?”

  “可以,”影山比灵幻高一点,视线自然下落,滑雪似的从灵幻的睫毛上飞过停在面前的栏杆上,“那天宫泽小姐说有事和我商量,我便去了她家,坐了没一会儿我睡着了,之后因为右手很痛就醒了过来,宫泽小姐已经倒在地上。”

  “我知道了,”灵幻轻声安抚,然后转向法官,“我方要求送上证物!”

  随即放了安眠药的玻璃杯被拿上来。

  “这杯子上存在影山的指纹,而影山只这一次进过宫泽的家,也就是说是案发时用的杯子,但这杯子里的水被放了安眠药——这也就是影山为什么会睡过去的原因。”

  影山蓦地抬头,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惊讶。

  疑惑,这种越滚越大的情绪几乎撑爆了他的脑袋,他反复想,却还是一无所知。

  灵幻捏了捏手指,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要求上了第二件证据——那瓶安眠药。

  “这场栽赃陷害是早有预谋的,”灵幻解释,“宫泽优子并没有失眠的毛病,我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这瓶安眠药的小票,正是案发不久前从药店购买,里面一共有30粒,现在只有28粒,足以证明这两颗安眠药用在了影山身上,即,影山确实是被宫泽优子栽赃陷害!”

  灵幻深吸口气:“以上。”

 

  出乎意料的是影山却没什么开心的情绪,他缓缓眨眼,愈加苍白茫然了。

  灵幻忽然生出了不安的情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哪里出现了问题,公诉人已经牢牢抓住漏洞。

  “影山,这瓶安眠药是谁买的?”

  影山喉咙动了动,艰难地说:“……我。”

  灵幻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影山,影山仓皇回视,他很少有这么慌的时候,甚至颇为歉意——灵幻不想深究他又把哪部分的责任归给了自己,他对灵幻解释:“宫泽小姐托我买的,她说她最近睡不好觉,让我帮买一瓶。”

  公诉人咄咄逼人:“谁能证明?”

  “没……不过确实是她拜托我买的。”

  “也就是说——你带了安眠药上门,却喂给了自己,睡梦中宫泽用你的手自杀了,你觉得可信度多少?”

  “不、不是!我没有说谎……灵幻先生也没有说谎!”

  影山拼命帮灵幻辩解,‘还是给对方造成麻烦了’他有些懊丧,甚至开始后悔上诉。

  灵幻手脚冰凉,有股冷气从额头往下坠,直坠到脚心深处,连骨头间都走了一遍。他不敢看影山,没想到自己找出的证据反而是给影山彻底定罪的稻草,眼前发虚,甚至地板都变得有点软,变成了没有信号的雪花状——他知道自己反应太大,这几乎是面临自身生死的反应了。

  “我反对!”

  “反对无效!”

  法官打断灵幻的话,一锤子下去反而把灵幻敲得清醒了些。对,还不能慌,一定有忘记的地方……他的大脑飞快转动,无暇去听去看旁边的一切,只努力思考宫泽的行为规律,将自己代入到她的角色中。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三分钟也许三秒,世界再次落入他眼中时,法官已经扬起了锤子。

  “等等!我这儿还有证据!”

  灵幻举起手臂。

  法官的锤子悬在半空中:“什么?”

  “还没找到……”法官瞪大眼睛,简直要以为对方在愚弄他,

灵幻飞快解释,“是本笔记本,我刚刚想明白了!现在就可以去找!一定可以!”

  他急切地跑到旁听席,一把抓住表情接近世界崩塌的男生,灵幻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便直截了当地称呼:“弟弟君,靠你了!”

  “什么……”

  男生的声音都是僵硬的。

  “你现在赶紧去宫泽的住处,”灵幻又背出一串号码,“路上问问这个号码有没有把宫泽的邮件退回,如果有的话立刻从邮箱里拿过来!”

  影山律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此时不能细究,理解完他的话后立刻点头跑了出去。

  “如果你拖延时间的话——”

  “我不会做那种无聊事,”灵幻正义凛然地打断他,仿佛忘记自己在这件案子里是如何以拖延时间为重要任务的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漏掉的东西,宫泽的住处离这里来回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难道这半个小时比两条人命还要来得重要吗!”

  影山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可没什么招牌可砸。”灵幻对这时候还在顾虑自己拼命道歉的影山心软不已,他想确实不是你的错啊,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公诉人那边竟然也毫无意见,看灵幻望过来只摆摆手。

  “我只在乎真相,输赢没那么重要,等你半小时就是了。”

  灵幻安下心,他眼睛扫视了一圈,把思维梳理得清清楚楚。

  “那我就借这个时间来解释一下,之前我曾经去同事那里调查过宫泽优子,他们说她有一本不离手的日记本,除此之外我还在遗物中发现了许多装饰用胶带,对于一个人缘不佳又没有爱好的人,却把精力都用在了装饰上面,可见对于那本日记她的在意程度。可奇怪的是我却一直没有找到那本日记,”

  “不过就在刚刚我忽然明白那本日记在哪儿了——在她家我发现了一张案发当日用的快递单,当时我没察觉到不对,现在回想起来收件地址写得非常微妙,我怀疑那根本就是假的地址。她大概是怕别人发现这本日记,但又不舍得把它丢掉毁坏,没有朋友可寄,与家人间也毫无信任,于是便写了个假地址,等着几天后日记再次被退回到自己的住处。”

  “可是,”公诉人疑惑,“这本日记就算当作遗物处理也难保不会被人看到。”

  “寄出后快递发现是假地址,再进行退回,之后通知关系冷漠的家人来处理遗物,其中的时间间隔,足够影山被判决了。并且这本日记就算到别人手里,也未必能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影山张开嘴巴想说话,但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想说的太多,停了停又慢慢抿紧了嘴唇,他的情绪已经压缩到极致,在疑惑中成了茫茫大海里的小舟,仿佛人生经历都是虚幻,存在被厌恶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影山也始料未及,眼前渐渐渗出污水一样的黑斑,难过至顶点,反而极其轻松。

  “灵幻先生。”

  影山脱口而出,他皱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首先发出这些音节。

  不过心情竟奇妙地平复了许多。

  灵幻看着他叹息,男生眼睛更深,像海的残骸,他似乎把自己代入宫泽太深了,一瞬间竟被电了一下,忙回头转向法官。

  “感谢您的等待,我相信影山的确是无辜的。”

  “谢谢。”

  影山跟着道谢,只对灵幻。

 

  半个小时过去了,法庭大门依旧紧闭,公诉人拿着笔一下下敲着桌子,这种声音的传染力极大,不少人开始跟着抖腿,急躁的氛围急速扩散。

  在法官也即将忍耐到极点的时候,门豁然被撞开了——影山律满头大汗,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粉色的日记本,他看起来快要缺氧,因为疲惫整个人都蜷着,一边大声喘气一边扶着膝盖。

  “灵幻先生!”

  他脸上浮出极为兴奋的表情,灵幻知道——成了!

 

  日记被拿上法庭,那本花花绿绿色彩缤纷的美丽日记在众人面前翻开了,投影仪微微发出运作的响声,最后一页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

  “茂夫君到底何时会死去呢?希望那时已成为亡灵的我不会等得太久。”

 

 

6

 

  灵幻新隆站在门口等影山出来,天气渐冷,他外面加了一件长风衣。

  影山还是一件薄外套,灵幻区分不出这是他有意购买的西装还是学校的制服——他气质太沉了,这种样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没什么区别。

  他跟在灵幻身边,自然地并肩而行。

  “冷不冷?庆祝会前要不要先去穿件衣服?”

  “不冷。”

  灵幻不信:“你可别乐极生悲感冒了啊。”

  影山只好握住了他的手指,一碰即离,灵幻反射性一攥——没抓住,男生手心温暖,他也不担心了。

  “还伤心着呢?”

  “有点。”

  影山把日记关于自己的事都看完了,知道宫泽对自己完全不是想象出来的厌恶,而是截然相反却等量等深的感情,他虽然不喜欢宫泽,但依旧感到情绪低落。

  这世界对他来说还是个太大的谜团。

  “不要想太多,你啊,就是爱把一切责任都揽过来,把自己逼得焦头烂额。”

  “嗯。”

  “你成年了吧?”

  灵幻忽然问。

  “是。”

  影山点头,看到灵幻笑得更加开心了。

  “很好很好,吃烤肉的时候你得请我喝酒了。”

  灵幻絮絮叨叨接下来去吃的烤肉,他看起来十分快活,因为发色在阳光中亮闪闪的。

  影山便想灵幻和像灵幻一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便是这个世界最闪亮的装饰,自己就依旧能爱这个世界更深一点,尽管从来不懂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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